手刃师尊的第十三年,我捡到了个与他八分像的小徒弟。
师尊昆仑仙冷若冰霜,小徒弟炽儿却总追在我身后要哄要糖。
我模仿师尊的模样对他板着面孔,心里却乐开了花。
可我也很清楚,师尊的三魂七魄由我亲手打碎,再无转生为人的可能。
多年后,五大仙门派出精锐围剿我这残害同门,亲手杀师的魔女。
我身中万箭,却将炽儿死死护在怀里。
临死前,我剖出自己的内丹要强融进他的血脉里,哄他说。
“炽儿乖,先吃了为师的内丹,长大了再替为师报仇。”
可小徒弟却看着我,唤出了我的乳名。
他说:“阿荼,这次我不能再听你的了。”
1
我瞪大了眼睛,魂魄都因这两个字而震颤。
染血发抖的手抖啊抖,却不敢再摸面前小徒弟的脸。
只能心惊胆战地问:“炽儿,你,你喊我什么?”
小徒弟林炽,长身玉立,手持长剑。
风把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并未回答,只是柔和安静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觉,他的眼神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青年能有的深沉。
五大仙门见我还没死透,趁势发起最后的攻击。
漫天箭雨落下之时,林炽扔了手里的剑,将我这个血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说:“阿荼莫怕,徒弟在呢。”
可这世上唯一会叫我阿荼的,只有我那被我亲手杀死的师尊昆仑仙啊。
2
修仙得道前,我本只是凡间的一个小丫头。
妖兽袭村,全村覆灭,唯有被母亲藏在房梁上的我躲过一劫。
彼时正赶上昆仑仙带着弟子游历人间。
他不过轻轻一点,地上张大嘴等着我掉下去的妖兽便灰飞烟灭。
再一点,便有柔软的云拖着我,将我安稳的放到地上。
因恐惧而差点哭到断气的我目瞪口呆,却也明白自己遇到了神仙。
连忙不哭了,不嚎了,手忙脚乱地给神仙拜拜。
我手忙脚乱的样子逗笑了他们,唯独昆仑仙没笑,只在我额头一点,给我下了道护身符。
我灵光一闪,双手抓住他那根玉一般的手指。
哭着说:“仙人,求您带我走吧!”
昆仑仙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两个徒弟则惊呆了。
我这低贱凡人,竟敢染指昆仑仙?!
后来,大师姐和二师兄不止一次感慨。
我这死丫头真是幸运,竟然只靠哭就混进了昆仑山里,还成了昆仑仙的关门弟子。
毕竟他们两个,一个是天赋极强的王族公主,一个是修仙世家的十代单传。
即使这样,都还在昆仑山外跪了又跪,求了又求,才拜入师尊门下。
而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先是因哭声强烈将昆仑仙引到了我家里。
又在昆仑仙拒绝带我走之后大哭不已,哭到脸红抽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没办法,把我带回了昆仑山。
我从此摇身一变,成了昆仑仙的三弟子。
面对师兄师姐的感慨,我总是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修仙练剑这事我比不上你们,但会哭这件事,你们还得跟我学学。”
他俩闻言,忍不住齐齐对我翻个白眼。
“不好好修行,以后挨打有你哭的时候!”
我不甚在意。
有师尊昆仑仙在,普天之下,谁敢伤我?
谁又能伤得了我?
2
我的得意猖狂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有个全天下最宠我的师尊。
师兄师姐每日都要修仙练剑,不管刮风下雨,打雷闪电,都不能停。
我却可以偷懒遛号,躲在屋子里呼呼大睡,醒来揉着眼睛看他们在雨里舞剑。
师姐越想越气,找师尊告状。
师尊却摸了摸我的头说:“阿荼和你们修的道不一样,不必比较。”
我用头蹭了蹭师尊的掌心,心里的得意又多了一分。
后来师兄也受不了了。
因为我不仅自己不修行,还影响他们。
那日我在树上睡觉时嫌日光太晒,拿了本师兄的剑谱盖脸。
嘴角的糕点渣子和口水一并弄脏了剑谱。
偏偏那是师兄最宝贝的一本。
这下算是闯了大祸。
师兄怒道:“师尊,您不罚林荼,弟子这口恶气难消!”
林荼便是我的大名。
我乳名阿荼,爹娘还没来得及给我起名便一命呜呼。
林这个姓氏,是师尊给我的。
师尊转头看我。
我心虚不已,眼里迅速攒出泪水。
师兄更生气了,“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昆仑山迟早有一天要被你哭塌了!”
我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多年后师兄的话应验了。
昆仑山确实被我弄塌了。
不过不是哭的,而是砍的。
一边哭一边偷瞄师尊的反应。
眼泪是我最终的杀器。
只要出手,从没失手过。
诚然,我一哭,师尊就心软了。
他从自己的藏书里拿出了一本上古剑谱赠予师兄。
“就当是阿荼给你赔罪了。”
师兄接过剑谱,怒气不消反涨。
“师尊,你就惯着那丫头吧!您的心,都偏到不周山去了!”
我晃晃脑袋,对师兄做鬼脸。
是呀是呀,师尊就是偏心我,这是我的福气。
后来终于有一日,我觉得有些无聊,也想练剑修行。
我在师尊身边撒娇,求他给我一本世间最强的剑谱,要比给二师兄的那本还要好。
可师尊却拒绝了我。
他嘴角依旧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如昆仑山顶不化的霜雪。
他说:“阿荼,那些都不适合你。”
“那什么才适合我呢?”
师尊想了想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最适合你的。”
那天,是我第一次没从师尊那讨到我想要的东西。
可我却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想起话本里曾读到的故事。
一家夫妻有两个孩子,对长子严苛,对次子松散。
次子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受尽宠爱。
却不知父母是觉得长子更有天赋,将来要继承家业,所以才那般严厉。
我似乎,就是话本中愚钝而不自知的次子。
3
恰逢天下大乱,妖孽横行。
人间出现冥界裂口,从里面爬出无数妖魔。
师尊闭关修行,命我三人不得下山,更要师兄师姐好好护我。
可他们却频频收到人界家书,求他们下山救人护家。
一边是护我,一边是守护他们的亲族。
他俩没多犹豫,收拾行囊决定下山。
临走前,师兄说:“林荼,我们知道你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昆仑山有昆仑印守护,不会有什么事。你只需看好入口,若有异动传信给我们就行。”
我点点头,认领了废物这个身份。
废物终究是废物。
所以当妖魔异兽冲撞昆仑印,准备攻上山时,我手忙脚乱,连求救符都没来得及传出去。
妖魔袭来,龇牙咧嘴。
我两眼一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真窝囊啊,堂堂昆仑弟子,一招未出就葬身虎口。
一朵雪花落在了我的眉心。
冰凉凉的。
雪花消融时,面前的狰狞异兽被冻成冰雕。
再一阵风来,冰雕碎成颗粒,碎了满地。
我知道,这是师尊出手了。
我忍不住想,这天底下能让师尊出关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吧?
想到这里,虽身处险境,但也免不了几分自得。
昆仑落了一场雪。
一阵风后,连半只妖魔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这便是我师尊昆仑仙,当今仙门中最接近神的存在。
听说他只差最后一步便可飞升,可却卡在这一步卡了三百年。
师尊召回师兄师姐,重罚了他们。
那是我第一次见师尊发怒。
冰雪一般的仙人,面无表情,已是重压,让人只想跪地臣服。
师尊说:“修仙之人脱离人间因果,你们回凡间家去,不是救人,而且害人。”
师姐红着眼反驳:“既要脱离因果,师尊你当初又要捡这个累赘回来?您这次责罚我们,恐怕不是因为我们下山救人,而是因为我们没听您的话话,护着这累赘罢了!”
师尊并未反驳,也算是默认了。
师姐口中的累赘自然就是我。
因为师尊急召,她匆忙赶回昆仑山。
曾经杀过的妖魔成倍反扑,将她的族人亲友屠了个满门。
我羞愧难当,却也不免生出困惑。
师尊如此偏袒我,到底是为何?
5
我求师尊教我仙法,让我和师兄师姐一样踏上修仙之路。
人间生灵涂炭,魔王即将出世,我不想再做个废物。
师尊沉思许久,掏出了一根卷轴。
他说:“阿荼,你命中带煞,要修行只能修无情道,立不动心。”
修了无情道,便是无情仙。
从此凡尘俗世,只当过眼云烟。
师尊闭着眼,雪发落肩,犹如冰雕玉塑。
他手持卷轴,等我的答案。
我贪婪地望了他好几眼,狠了狠心,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卷轴。
我想与师尊并肩而立,而不是做一辈子被他庇护的废物。
师尊说,无情道是修罗道,卷轴上会出现十个名字,他们是三界十恶,等我把他们全杀了,无情道便大成了。
我这才知晓,修仙也要见血,不破不立。
师尊眉心微动,目光怜悯。
“阿荼,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跪地叩谢,信心满满。
“师尊,阿荼无悔!”
杀光卷轴上前九恶,我用了一百二十年。
南海妖龙,冥界大将,人间妖道……
每一个都是难缠的对手。
无数次,我九死一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
可我闭上眼,总能闻到一股雪花的清香。
不能死,死了就回不到昆仑山,见不到昆仑仙了。
我曾和师姐说,我问得到雪花的味道。
师姐笑我:“小师妹,你说什么胡话呢,雪花又不是花,哪来的气味?”
我却坚持雪花有一股淡淡的雪香。
其实那不是雪花的味道,那是师尊身上的味道。
冷淡,无情,偏偏又勾人心弦。
世间十大恶,被我一人除掉了九恶。
我声名远扬,被众仙门寄予厚望。
魔王即将临世,我是除了师尊之外最有希望除掉他的修罗仙。
就连师兄师姐,也一改对我的态度,亲热地唤我一声小师妹。
可我却不再对他们笑了。
倒不是看不起,只是单纯懒得笑。
无情道夺走了我的所有情感。
我不会哭也不会笑,胸膛里只有澎湃欲出的杀意。
我想杀了魔王,想修成无情道,想成为世间最强。
我甚至,不想再做昆仑仙的徒弟。
我想让他成为我的附庸,想将他囚禁在昆仑山,让他身上的雪香裹满我的全身。
只差最后一恶,我便要成仙了。
我故意当着师尊的面拉开卷轴。
以为卷轴上的第十恶一定是那要出世的魔王。
摩拳擦掌,准备除魔。
待我大功告成,到时候就算是师尊昆仑仙,也不一定能压制的住我。
可卷轴上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字。
“白於”
师尊见我迟迟未动,于是开口询问:“阿荼,你要杀谁?”
我缓缓抬起头,眼眸无波无情。
“昆仑仙,白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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