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封
1
七月,火伞高张,烈日喷薄。
放下手里的行李,微微后退,紧紧捂住酸涩的双眼。
沉闷,无声,惧怕。
短暂的屏息后,木小冉把双眸上的右手微微展开,强烈的阳光透过指缝立刻挤进她的眼眶,让她瞬间晕眩起来。
这是阳光。木小冉想。这是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却终而不得的阳光。
握拳,大拇指狠狠捏了捏食指的指腹,她强迫自己从晕眩里清醒过来。
“木小冉,出去好好的吧。”未等她回过神,身后熟悉而严肃的声音响起。
“是!”习惯性地站定转头,她紧绷全身,把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也服服帖帖地立在两侧大腿处。
回答她的,是那扇大门沉闷而清晰的拉动声,伴着大门紧闭的那么一瞬,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也随之上了锁。
“木小冉。”没等她转过身,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到!”条件反射般,她再次转身站定,可看到来人却愣在了那里。
利落的碎发,微皱的眉头,棱角分明的脸,顺着那身黑色长款风衣,让人觉得又冷又远。
是……齐年吧?
是齐年。
那双眸子虽带了清冷,但那感觉她仍熟悉得厉害。
“好……好久不见。”微张了好几次嘴唇,木小冉哑着嗓子扯了扯嘴角。
她想,她这个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男人上前,似是要拥住她。下意识的,木小冉动了动身子,微微侧身后退。
后退的动作是下意识的,待反应过来,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想凑回去怕被拒绝,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瞬,似乎空气都凝固了。
“走吧。”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男人弯腰拎起她脚边的包袱,率先往不远处的车走去。
咬了咬嘴唇,她望着那扇大门长长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崭新的运动鞋她穿得不太适应,低头跟在那双黑色皮鞋的后面,不过两三秒她便被拉在了后面。似乎是察觉到她没跟上来,男人侧脸停了停,黑色皮鞋也慢了下来。
“这个……怎么打开啊?”手放在拉了好几次却没有打开的后车厢车把上,她难为情地望向他。
“我不是你的司机。”拉开后车厢把那个军绿色包袱扔了进去,她肩膀被男人禁锢着走向车的另一边,后被塞进了副驾驶。
皱眉,坐定。俯身给她扣上安全带,男人独有的烟草味在她鼻间缠绕。
车子缓缓启动,把周身的一切都甩在了身后。木小冉侧过身闭眼,似乎此时这眸里的黑暗让她更为熟悉和安心……
2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睁开眼,两人已经站在了两层的白色小楼前。
“这是……哪里呀?”木小冉咧嘴问道,似乎只有嘴角上扬才能掩饰她的紧张和不安。
“我家。”男人开口,拉着她往房子里走去。
“我想……我还是先回我家比较好。”揉了揉她短得有点滑稽的头发,她在明亮如新的客厅里再次开口。
“回你家?”男人扭头,眸子直直望着她。
被男人突然逼视,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这样……比较好。那个,我想我爸了……”
“那我呢?”似是没了耐性,没等她的话说完,男人突然上前一步逼近,抬起右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与他对视,“你不想我吗?”
“不……没有……不是。”她的回答混乱不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先去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放下右手,似乎是对她有些无奈,男人指了指旁边的浴室,“我有点工作去处理,很快回来。”
男人话毕,拿了沙发上的外套出了门。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欣喜,期待,惊讶,难过,不舍,无奈……这么多难言的情绪交织在他的胸腔,让他用手使劲按压才勉强站稳。
木小冉,你终于回来了。
半晌,他把早已经僵硬的手从门上移开,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支香烟,点燃,看着它明明灭灭,直到手被灼痛都还未察觉……
长长地松了口气,屋子里的木小冉望着关上的房门瘫软在灰色的柔软沙发上。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么紧张。
不敢太多打量,她拿着那个小小的包袱进了浴室。东张西望地探究了许久,她在大半个小时后终于把自己全身都窝在了那个盛满热水的白色浴缸里。
水有点热,空气全是水雾,在身体完全放松的时候,她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木小冉,你能不能把我的作业还给我?”思绪散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浮现在脑海里。
“年年乖,等姐姐抄好了,马上给你,要听话哦!”女孩扬了扬手里的作业本,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我姐!你只不过比我早出生一个小时而已!再说了,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干嘛非要和我攀亲戚啊!”男孩气急,张牙舞爪地要跑过来抢作业本。
“年年,你要是敢过来抢作业本,我就告诉你妈你偷偷藏了一个游戏机。”似乎一点都不怕他,女孩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男孩被这话惊了一跳,马上降低了声音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家阳台和我家阳台挨得那么近,你晚上偷偷打游戏的时候我早就看到了好吗?”翻了翻左手边的作业本,女孩抄写得更快了。
“好吧,抄吧!抄吧!但是别都抄得一模一样,到时候我就遭殃了。”
“好嘞!姐姐心里有数着呢!”得到男孩的应允,女孩贼兮兮地笑道。
“天啊!这么简单的题你也要抄……”看着抄写得牛头不对马嘴的作业男孩摇了摇头,“我妈说得对,果然不能和你们这些学习不好的人在一起玩儿,你们真的太可怕了……”
“哈哈哈………我偏要和你玩儿……”看着脑海里女孩明晃晃的笑,木小冉的嘴角不自觉地也往上扬。
“木小冉!木小冉!”脸颊被猛拍,木小冉摇了摇脑袋悠悠醒来。
“怎么了?”咳嗽了两声,木小冉微睁眼睛问。
“洗澡怎么不知道开排风扇!”身体猛地一空,很快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包裹住。
“我……不知道排风扇在哪里呀……她嘟囔了一句,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3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木小冉。
看着床上呼吸浅浅的人儿,齐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知道木小冉肯定会对这个世界有些排斥,但他没想到,她竟然连他都要躲避。
可她对他……明明曾经是那么黏。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自记事起,齐年的生活里就没有木小冉不存在的时候。幼儿玩耍时,她总要来抢自己心爱的小汽车。小学上课时,她总要扔了纸条打扰自己学习。即使上了初中,木小冉还是要跟在他屁股后面“年年”“年年”地唤着,让他丢尽了颜面……
“齐年年,不能不给我小汽车哦,不然我就趁你不注意把它给踩碎。”
“齐年年,不能不回我纸条哦,不然我就告诉老师是你先给我写情书的。”
“齐年年,可千万不要早恋啊!不然我就告诉巷子里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你也不想被你妈打吧?”
“木小冉是我的克星,我的天敌,我的劫数。”每当有人问他和木小冉是什么关系的时候,齐年总会这么咬牙切齿地回答。
说这些话的时候,齐年都是心有余悸的。他实在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存在。说话的声音像喇叭,走路像阵风,她的眼珠一滴溜,齐年的心脏都会怕得一紧。
天知道从小到大,他吃了她多大的亏。把他得了满分的试卷扔到河里,趁他在阳台学习的时候扔过来一只毛毛虫,把他辛辛苦苦写好的寒假作业掉了包。更有甚者,在他小心翼翼学滑旱冰的时候,在后背给他来一脚……
齐年经常想,若不是木小冉一天到晚在自己身边祸害自己,那他就真的是个正正经经的别人家的孩子了。
“你看见街头的齐年了吗?人家可是学习好人长得帅脾气也好!你就不能向人家学学?”巷子里的家长都是这么教育自家孩子的。
他本来可以是个非常让人引以为傲的学习榜样的。可有了木小冉,一切又归了零。
因为那些孩子被教训了总会来一句,“齐年年呀?妈你不知道,他胆子小得很,木小冉说一他不敢说二!”
你看,照这样的势头,他怕只能成为别人家的胆小鬼了吧?
“我不要!”齐年皱眉间,床上的木小冉突然大叫了声坐了起来。齐年抬头,只见她满头大汗,眸子里尽是恐惧。
“怎么了?”齐年忙起身,握住她的手。
“没……没什么……”虽是在回答他的话,可木小冉的眼神涣散得厉害,似乎在自言自语。
“木小冉,收神。”钳制住面前女孩儿的下巴,齐年逼她把目光放到他这里。
“只是个梦。”木小冉的眸子终于聚了焦,可看到他后身子又往后退了退。
“你怕我?”喉结一滞,齐年问。
“我怕你干什么?”四两拨千斤地挥掉他钳制下巴的手,女孩儿扯着嘴巴笑道,“你忘了你小时候被我整得哇哇大哭了?”
说完这话,木小冉就后悔了。总感觉,现在这个时候的他们,好像说不得太过亲昵的话。
“嗯,没忘。”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竟郑重地点头回应,似乎他们讨论的是件极其重要的事。
“那个……你不是工作去了吗?”怕再这么尴尬下去,木小冉开口询问。
“再睡会儿,马上就吃饭。”答非所问,男人摸了摸她的头,便出了卧室……
4
水墨色的窗帘,黑色挑高的台灯,灰色格子的被子,身下柔软舒适的同款床单。
深呼一口气,鼻息间还存留着新布料的淡淡味道。看着右手边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合照,木小冉想,她,会不会是这个房间的第一个女生呢?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毫无意义,她很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再细想。拿起那张合照,木小冉恍如隔世。
这是她和齐年初二那年拍的照片。她记得,这也是……他们唯一拍的一张合照。
她怕齐年吗?说实话,她从小就是怕的。
不管她抢走他多少玩具,也不管她搅和了他多少好事,可她其实是真的有点怕他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其实都是存了点底的,一旦看到他真的生气了,她就会立刻收手,然后点头哈腰地道歉。
幼时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爱招惹他。可能是……羡慕吧。羡慕他成绩优异,羡慕他父母恩爱。不像她,学习不管怎么努力也只能算个中等,而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父母两人的横眉冷对。
小时候不懂事,想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招惹试探,总觉得宁愿被他追着张牙舞爪地骂也比看到她兴趣缺缺懒得搭理的强。
羡慕就想成为那样的人,而本就是自己想成为的那样的人,自然也就掺杂着喜欢。
木小冉喜欢齐年。
刚上初中的木小冉在日记本里写道。
搞笑的是这本日记本第二天就被木小冉她妈收拾出来卖给了巷子东头收废品的李大爷,李大爷的孙子又和木小冉齐年同班,这个秘密也就很快在巷子里传开了。
“木小冉,原来你喜欢我啊。”彼时的齐年已经比木小冉还高了一头,手里翻着李大爷孙子奉献出来的那本“恋爱日记”笑得一脸莫测。
“昂!对啊!我喜欢你啊!”虽已经是上了初中的大姑娘了,可木小冉仍旧风风火火得傻气,面对这样的戏谑,她竟也能回得脸不红心不跳。
“哦……怪不得。”齐年点头,一脸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木小冉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这是知道了且应了还是知道了懒得搭理她的意思呢?
没心没肺的木小冉平生第一次失了眠,在那张有些破旧的小床上,她翻来覆去夜不能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大大咧咧的木小冉哪里肯罢休?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骑着自行车拦住了背英语书的齐年。
“木小冉,拍张照吧?”看到木小冉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齐年答非所问地拿出一个拍立得,“看到没,我舅舅新送我的,试一试?”
“什么啊?那怪不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看着镜头,木小冉兴趣缺缺地摆了个剪刀手,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答案。
可齐年就是没给她个痛快话。
那就当是从了我吧!木小冉大言不惭地在心底想,然后屁颠屁颠地又跟了上去……
5
齐年再次进卧室的时候,木小冉已经睡着了。
夕阳早已落幕,昏暗的房间里她蜷缩在被子一角,露出的瘦弱的手腕让人看着又心酸又心疼。
目光落到那个乱了位置的照片摆台上,齐年的眸子瞬间染上了暖意。
“齐年,你到底要不要从了我啊?”从前的木小冉,经常会问他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的木小冉,开朗坚强得像个太阳。再大的烦恼到了她那儿,似乎都被卸下了七八分。
但其实在齐年心里,这个问题他在高一的某个下午就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知了都烦躁的下午,木小冉的母亲用一瓶农药逃离了让她绝望的婚姻生活。
木小冉父母之间感情不和是整条巷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有的说是木小冉的父亲在外面有了情人,也有的说是木小冉的母亲心里有人才把丈夫推给了别人。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可谁是谁非,外人谁也不知。
“不知道。”齐年把这话告诉木小冉的时候她只淡淡地摇了摇头,“他们彼此不怎么交流,我也无从得知。”
面对父母的不和,她似乎习以为常且别无他法。
“如果我妈和我爸离婚我会祝福她,他们每天这么吵我看着都累。”木小冉母亲自杀的那天她对齐年说,“她挺蠢的,为什么非要选这个最傻的办法。”
“齐年,不用安慰我,也别用这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面对欲言又止的他木小冉说道,“你知道吗?我木小冉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可怜我,尤其是你齐年。”
“我没可怜你,我是心疼你。”这句话,是齐年彼时最想给木小冉说的。
可他到底没说。因为这句话好像太沉重了,在那个青葱岁月里,他单薄的高中生身份根本不足以扛起这份沉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看着这般坚强的木小冉齐年的左心房跳动得厉害。这样惊心动魄的感觉,他曾有过一次——是在初中得知那本“恋爱日记”的时候。
木小冉喜欢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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