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考车辆驶出长街。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7月5日上午7点50分左右，毛坦厂中学送考的第一趟班车正式出发。可以坐50多人的大巴车几乎没有空位，全都是去往六安市进行高考的学生。
今年受到疫情的影响，和往年的热闹不同，毛坦厂中学为了避免大规模的人群聚集，不允许家长聚集送考。
虽然当地政府早已禁止了送考的行为，但是7点30不到，道路两旁还是站满了前来送考的家长和附近的居民。
巡逻的城管一遍遍的要求聚集的人群戴上口罩，镇长也骑着一辆紫色的电动车，举着伞在这条两百多米的长街上巡查。与往年声势浩大的送考相比，今年的行动低调了许多。
前来送考的家长。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工作人员彭英（化名）告诉潇湘晨报记者，“往年这里都是人山人海的，很多人来送考。今年疫情嘛，就不让搞了，但是你看，还是有这么多人，大家自发的来，你也不能说把人家一下子轰走。就像放孔明灯的，以前也不让放，但是大家都偷偷放，我们也不好怎么办。本来这几天晚上就有人放孔明灯的，现在也不让弄了。”
话音未落，只见两旁围观的人群突然涌到了街上，紧接着就听到了警车鸣笛的声音。与往常不同，今年的第一辆送考车没有选在8点过8分发车，反而是提前驶出了校门。8点不到，全部的送考车辆都已经驶出了校门口的街道，将要把这届高考的学生们送往六安市的各个考点。
谈及毛坦厂中学，彭英觉得它与其它的高中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所普通的中学嘛，只是被各个报道神话了。我也是毛中出来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你在你们学校想考好大学一样要付出很多努力的嘛。至于说什么租房贵之类的，也是分地区的，一般都租在离学校近的地方，那租金贵一点很正常，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毛坦厂镇位于安徽省六安市金安区，距离市中心有56公里，因为沿途都是山路，驱车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整个镇子占地面积不到60平方公里，常驻人口有53000余人。外来人口中，光毛坦厂高中复读班就占到了13000多人。
毛坦厂中学被网友称为高考工厂，其中陪读的家长、老师、保安、政府负责人员以及商家店铺，还有最重要的学生，都是这个工厂的一环。正是各个环节之间的紧密相连，才能够让毛坦厂中学取得这样的成就。
学校的保安赵长（化名）表示，学校对于老师的管理都很严格，开出的工资也比较优渥，相对应的，则是较为残酷的淘汰制度。学校会有相应的打分的标准，如果在一年的时间里，班主任积分排在靠后的位置，就会被淘汰掉。
就像最近大火的女团综艺，只是这样残酷的淘汰制度早已在这样一个被称为高考工厂的学校实施了起来。
“如果是农村孩子，来我们这里应聘老师挺好的，能吃得了苦，受得了这种寂寞，赚几年钱就去别的地方了。我们这个地方没得什么娱乐，也没得什么花钱的地方，能存的了钱。”赵长说。
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安徽毛坦厂镇报道
【1】保安：学习压力大，生活很枯燥，复读生有13000多人
7月2日，雨下的很大，从六安市前往毛坦厂镇的道路十分湿滑，往常只需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消耗了将近两个小时。
从镇子口到学校门口有一条很长的道路，驾车的司机程师傅（化名）称这条路以前是弯的，但是后来给专门打直了，为了讨个吉利，“不走弯路嘛”。学校占地面积很大，金安中学和毛坦厂中学紧紧相连，两者之间只有一堵墙的距离。金安中学校门口有一座派出所的驻站，上面写着“毛坦厂派出所金安中学警务站。”
紧挨着学校的外墙，有大约100米的距离被划成了停车区，区域内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2日当天是毛坦厂中学最后一次会考，这次考试之后，学校就将给要高考的学生们放假，当晚的晚自习时间也进行了调整，提前到了10点30分下课，比平常早了半个小时。
学校的保安赵长表示，“这里的学习很枯燥的，没有什么意思，你要是想来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来这里是读书的，很苦的，但是学习气氛很好。”
“我曾经碰到一个读了大学还想来复读的，把他给劝回去了，你说实话，上了大学之后你的学习劲头就松懈了。他已经读了几年了，他觉得他还可以静的下来，受得了这么枯燥的日子，但其实真正来了肯定还是做不到的。所以最后还是把他给劝回去了。”
赵长是毛坦厂当地人，个子不高，但是为人热情，已经在学校工作多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各种各样的学生我都见过了。”他平常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检查出入校园的人员，确保校内学生的安全。
他在校园内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也已出租给了前来复读的学生以及陪同的家长。赵长告诉记者，“复读的人很多的，光理科班就有8000多人，整个可能有13000多人。很多人是家长过来陪读的，学校只给外地的提供住宿，本地的都不让住的，所以外边都是些陪读和托管的。”
闲聊期间，一家长手上提着东西准备进入校园，赵长将其拦了下来，“还没放学，现在也不让进，你明天再来吧。明天7点以后就可以进学校了，到时候你再来帮孩子收拾东西吧。”
【2】商铺老板：越靠近学校租金越贵，趁下晚自习多卖点货
学生结束了最后一次晚自习。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10点30分，一波波的学生开始从校园里往外走，外边站着的都是前来接孩子的家长。由于今年情况的特殊，毛坦厂当地政府要求附近的店铺营业时间不能超过晚上10点30分，恰好是学生即将下晚自习的时间。
吕方（化名）是学校对街的奶茶店员工，从10点15分开始，他就拿出了一大摞烤肠进行加热。当被问到马上要关门了，为什么还要加热烤肠的时候，他笑着回答道，“一天就趁这个时候多卖点，没事，学生下课了之后，一下子就卖完了。虽然说是10点30分关门，但是就这个点赚钱，所以还会再拖一会儿。”
吕方的这家奶茶店有一整面墙是用便利贴来装饰的，有些便利贴是学生自己写的对外来的憧憬，有些则是表达的对同学的美好的感情。在墙壁的中间有一张便利贴格外显眼，上面写着，“毛坦厂快倒闭。”
将烤肠全部加工完毕之后，吕方难得的休息了一会儿。他告诉记者，这家奶茶店的租金一年大概是4万多元钱，经营状况马马虎虎。“主要还是应届生这边来买，复读的话隔得比较远，不怎么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响了，一大波的学生往奶茶店涌了过来，吕方又重新忙了起来。
陈军（化名）的店铺开在了学校的北门，是一家做餐饮的小店。不同于一旁以“状元”、“夺魁”等作为招牌的店铺，陈军的店名很朴实，就是“重庆小面”。
他这家店子的铺面租金是2万元，加上后边的厨房一共是3万2一年，“往外边走就很便宜，但是越靠近学校就越贵，那边（指学校旁边）应该4万多的都有，都做学生生意嘛。”
【3】陪读家长：每天生活都是单调的重复，宁愿去上班
正在搬运行李的家长。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7月3日上午，学校外的一排三层高民房旁，有两辆皮卡车停在路边，家长们正在往车上搬行李。由于高考要求回户籍地考试，因此许多在毛坦厂中学读书的复读生都要提前打包行李，最后几天回老家准备考试。7月3日，就是大部分复读生在毛坦厂镇待的最后一天了。
李萍和孩子一起吃饭。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李萍（化名）穿着一身红白格子的睡衣，站在车子一旁，初看以为她也是即将要搬走的陪读家长。“我就是六安市人，然后我孩子他们班主任说回家复习也没什么效率，所以多留了一天，我们4号清东西，5号再回去。”
她的儿子今年在毛坦厂复读，学的是理科，去年因为成绩没能达到二本线，因此在高中班主任的劝说下选择了复读这一条路。
“其实他当时准备复读的时候我是一点都不清楚，因为我在浙江那边打工，所以只知道他考的不好。我当时觉得干什么都可以，是后来他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来浙江找我，跟我说要复读，房子什么的都找好了。”李萍说。
她所说的房子只是一间不到10平米的小隔间，两张不到1米3的床，一张小小的书桌，一个可以折叠的餐桌和一面柜子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这样一间房子一年的租金需要4000多元钱。这栋楼一共有3层，一共住了9户前来陪读的家长，1楼和3楼各有一个厨房，每一层楼都有一个公共的卫生间。
四个家庭共用的厨房。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李萍此前一直在浙江打工，高中时将孩子送到了一所全封闭学校进行学习。知道儿子复读的想法之后，她便和老板请了长假，专门从浙江来到这边陪孩子读书。“他有时候学的晚一点，我在这边的话可以帮他做饭洗衣服什么的，他就时间可以多一点。”
陪读的日子枯燥乏味，李萍每天的生活都是单纯的重复，“我宁愿去上班。”毛坦厂中学要求学生早上6点20分要到校，所以孩子往往5点30分不到就起来了，李萍也会随之起床。然后前往附近的菜市场进行简单的采购，有其他陪读的家长表示，早晨菜市场的人特别多，“下雨的时候你在菜市场里面全身都会淋湿，因为人太多了，每个人就站的很挤，然后其他人伞上面的雨就会打到你身上”。
上午的时间，李萍就在洗衣做饭之中度过了。等到孩子中午回来吃饭之后，她才能够有一点休息时间。傍晚时分再去镇子上逛一逛，这就是李萍这陪读一年来每天的日常。
【4】房东：自己也有出去打工的，光靠房租早就饿死了
陈姨和孩子待了3年的房间。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李萍隔壁的一户住的是一位应届生的陪读家长，被别人亲切的唤作陈姨（化名）。陈姨是临近镇子的人，因为她家镇上的学校在比较繁华一点的地方，害怕小孩学坏，或者经常跑去网吧，因此将孩子送到了毛坦厂来读书。
“我从他高一就过来陪读了，家里那边学校旁边有网吧，怕他天天想着出去上网。”陈姨的家里就只有她老公一人在工作，除了在学校的日常开支之外，还需要管一些其他的钱，“我老公在工地上打工，有时候孩子要买教材啊什么的，你这个钱肯定得给呀，虽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买书去了。”
谈及孩子考完的打算，陈姨表示自己希望能够出去打工，“这几年家里就只有他爸爸在赚钱，到时候我要去外边找工作也赚点钱，他读大学了开销肯定更大了，不赚钱可能都负担不起了。”至于要去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她现在也没有什么想法，“走一步看一步，总比现在好咯。”
陈姨租住房子的房东告诉潇湘晨报记者，房子是她2011年的时候建的，当时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在这一块上学，因此才建了这栋房子。现在主要是出租给来陪读的家长，一年靠房租大概能有2万多元的收入。
“肯定不能光靠房租，靠房租就饿死了。我之前就在这边的店子里打工，后来和朋友开了个饭店做着。今年因为这个疫情，饭店也开不下去了，还没想好要出去做什么。”
【5】复读生：要高考有点兴奋，想和朋友们一起打球了
有一个男生，叫邓飞（化名），穿着黑色的运动衫，他告诉潇湘晨报记者，自己是来毛坦厂复读的，家住在蚌埠，距离毛坦厂有5个多小时的路程。
谈及为何复读，邓飞显得有点窘迫，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就是高中没怎么读书，高中三年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来了。你知道吧，我们高中班主任是体育老师，好久可能都见不到他，我就天天出去打球，所以去年考了个300来分。”
邓飞在高考之前就下定决心要来复读，因此高考结束，还没有出成绩他就来到毛坦厂中学报名了复读班。
“就感觉不能再这么弄了，你在这个年代吧没学历，什么都干不成，干啥都没人要，所以高考前就下决心要来复读了。这边也是听着挺苦的，但是这个苦是应该吃的，所以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当时学费交了7000多块钱。”
住宿也是复读生涯的一大问题，邓飞选择了学校附近的全托机构，一年收费将近3万元。他表示全托能够帮学生洗衣服、做饭，自己只用考虑学习，虽然价格有点高，但是还可以接受。
除了邓飞，还有很多学生也选择了这种托管的方式，正对着校门的两栋楼都经营着托管的生意。
复读学生的学业压力也很大，有人调侃毛坦厂复读学生一年的试卷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为了赶作业，邓飞常常要学习到凌晨1点钟，“没办法呀，别人都学到这个点，你不学比不过别人。”好友则调侃他，“难怪你头发比刚来的时候少了这么多。”
经历了疫情的影响，本来应该2月份开学也硬生生的延迟到了4月初，对此，邓飞也直言影响特别大，“如果不是后来还开了学，我感觉我真的要放弃了，家里上网课没有什么效率。我这种复读生也不能说再浪费一年了，要是一直上网课，我可能就真的不考了。”
最近一次考试进步排名。图/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现在的邓飞对即将到来的高考充满了信心，他认为这一年付出的努力肯定能够在高考的考场上得到展现。“有些人来的时候就因为受不了这样的苦就跑了，但是我知道肯定会这么苦，所以没有想过逃跑的，也快是要等到结束了，真的还蛮兴奋的。”
对于未来，他表示想要考到重庆或者成都这样的城市去，想学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当然，他最想的还是能够赶快和朋友一起去打场球，“考完了就去打球吧，在学校里怕受伤都没怎么打球，我最喜欢的球星就是库里。”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潇湘晨报记者吴迪 温艳丽 安徽毛坦厂镇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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