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我摸黑给父亲换下被冷汗浸透的睡衣。帕金森病人的肌肉痉挛总在黎明前发作，就像某种精准的生理闹钟。扶他躺下时，床头的电子钟刚好跳成5:17，这个瞬间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父亲教我认钟表，金属指针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
地铁早高峰的人潮中，我常看见攥着化验单的年轻母亲。她们眼底泛着熬夜的青灰，公文包侧袋插着儿童退烧药，却依然对着手机练习下午要讲的PPT。上个月公司茶水间，新来的实习生小唐红着眼圈说奶奶癌症晚期，手里的美式咖啡晃出细小的涟漪。我们默契地没问她为什么还来上班，只是把部门所有外勤工作默默改成了线上会议。
急诊科王医生的白大褂口袋总装着水果糖。每次值完三十小时连班，她都会给哭闹的小患者发糖，自己倚着护士台吞降压药。上周暴雨夜接诊建筑工人，她跪在满是玻璃碴的地面做心肺复苏，工装裤膝盖处洇开两朵暗红的花。清晨交班时，我却看见她在储物间对着手机屏保照片微笑——那是她资助的山区孩子寄来的满分试卷。
生活像台永不停歇的离心机，有人被甩向边缘，更多人选择在旋转中抓紧彼此的手。深夜加班的便利店收银员把临期饭团塞给流浪汉，建筑工地的安全员多绕三圈检查生锈的脚手架，老教师在退休前最后一次把不及格的试卷改到凌晨。这些细碎的坚持像春夜细雨，在水泥森林里无声漫延。
父亲最近能自己握住汤匙了。那天清晨他颤巍巍舀起白粥时，晨光正爬上他手背的老年斑。地铁站里偶遇小唐，她说奶奶走得很安详，现在每月去临终关怀病房做义工。王医生发的朋友圈里，那个山区孩子举着大学录取通知书，背后是开满野花的山坡。支撑我们继续向前的，或许正是这些即将熄灭的火种间彼此的辉光，是亿万次扶住他人时感受到的温度，在漫漫长夜里织就一张发光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