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总是梦到一个旧人,那么说明很快就要重逢了。
——题记。
夏季总是闷热的,刚下过雨的魔都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沈南洲讨厌夏季,更讨厌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要工作。
然而一大早,沈南洲的经纪人就拿了个大喇叭,在他家门口开始循环播放他早年出道的黑历史。
大喇叭循环到第三遍的时候,沈南洲忍无可忍地开了门:“凌成!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这里不是菜市场!”
凌成翘着兰花指摁掉了喇叭,朝沈南洲飞了个媚眼:“请叫我leo,谢谢。”
凌成熟稔地走进沈南洲的别墅,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honey,我来是为了提醒你,今天上午十点半,有一个来自橙子日报的采访,现在是早上七点半,除掉路上的时间,你最多还有两个小时做造型,我帮你叫了造型师到家里,不用谢。”
凌成说:“对了,下次有工作的时候,手机别静音。”
沈南洲深呼吸两次,说:“为什么要做造型?这只是一个采访。”又不是他的巡回演出。
凌成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样,说:“但是如果你再不好好营业一下,我恐怕,honey,你的下一次巡回演出就要泡汤了。”
“为什么?”沈南洲微微皱眉,他不耐地挠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他五官深邃,几乎是照着希腊雕塑一比一捏的,眼睛细看带着一点灰蓝,他抱怨的样子,像是一只慵懒的布偶猫。
看在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凌成决定原谅他愚蠢的问题:“娱乐圈的新人,就像是春天的韭菜,一茬一茬地长,你要是再这么在家里躺下去,很快你就要在娱乐圈查无此人了。”
“不对。”凌成细细端详了沈南洲那张,堪称女娲毕设作品的脸,叹道:“你这张脸还是够吃几年饭的,也不至于查无此人。”
沈南洲没好气说:“我是个歌手。”
“呵呵——”凌成微笑:“我不管你是本手妙手俗手,还是歌手,我只知道,你今天有工作。”
在兜里手机震动到第一秒结尾,第二秒开头的时候,凌成精准无误地拿起手机:“你好,我是芒果娱乐经纪leo——”
凌成放下手机:“造型师来了,我去门口接一下他,你在这里坐着,或许……可以吃个早饭?”
凌成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南洲:“不过我建议,你最好换个衣服。”
凌成带着造型师进来的时候,沈南洲已经换了一身蓝白条纹的休闲服,说实话,蓝白条纹总让人想到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病号服。
但是沈南洲愣是穿出了在秀场走秀一样的气势,薄背细腰,不笑的时候眉眼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只可惜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属性。
沈南洲化妆的时候,凌成在旁边指挥着:“粉别抹太白,差不多就行了,眉毛修修,其他地方别动了,做个发型吧——现在流行少年感,要原装,妆感不能重——”
化妆师手忙脚乱地根据凌成的要求,给沈南洲剪头发,而当事人往椅子上一躺,安之若素地玩着手机。
凌成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的肩:“起来了——太子殿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凌成叫沈南洲太子殿下的时候,多半是阴阳怪气,这称呼来源于沈南洲曾客串过一个古装电视剧里的废太子,当然了,他非科班出身,这段黑历史被收录到了小破站“没眼看”演技大赏里。
不过由于粉丝滤镜,沈南洲的粉丝们觉得他演得不错,毕竟他往那一站,就是个绝世大花瓶,谁能对那张女娲毕设的脸说出苛责之话?
所以还有不少颜粉因为废太子剪辑视频入坑,爱称他一句“太子殿下”。
在路上的时候,凌成跟沈南洲交代了今天的采访事宜:“橙子日报的采访稿我已经提前看过了,没有问题,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对了,记得透露下,你即将作为嘉宾参与《生命之门》的录制……”
凌成的话突然被打断。
“什么?什么综艺?”沈南洲迷惑:“我怎么不知道?”
凌成放下手机,扶额:“我的太子殿下,我上个月跟你说过的。”
上个月?上个月巡演刚结束,他累得人快没了……沈南洲问:“能推吗?”
沈南洲在芒果娱乐也算是当之无愧的top艺人,还是有很大的自由选择权的。
然而凌成无情地拒绝了他:“不成,公司欠了人情,再说了,这个综艺的热度很高,对你有利无害。”
“行吧,什么类型的。”
“职场综艺。”
“什么?!”沈南洲微微皱眉。
“别担心,不是让你去求职的,求职的是素人,你坐在屏幕外面坐着就行,你的定位大概是个吉祥物。”
采访地点到了。
凌成迅速闭了嘴,而沈南洲也收拾好状态,他不说话的时候,犹如高山雪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进了采访室,凌成八面玲珑地跟记者握手:“林老师,你好,我是沈南洲的经纪人leo,之前相关事宜我们已经在微信上沟通过了……”
记者了然,点点头:“沈老师的喜好我已经做过功课,您放心。”
四台高清摄像机架好,同时对准了正中的沈南洲,即使在最高分辨率的高清摄像机的镜头下,沈南洲的脸也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林甜甜是本次负责采访沈南洲的记者,她按捺下心中的兴奋,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林甜甜:“沈老师最近在做什么?”
沈南洲抿唇:“休息。”
林甜甜露出了然的神情:“不知道沈老师在休息之余有没有考虑过个人问题呢?”
沈南洲:“没有。”
林甜甜尬笑了两声:“沈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专心工作,想必粉丝知道了一定很放心,可以问下沈老师的理想型吗?”
这个问题沈南洲也回答过很多遍了:“长头发,知性,大方。”
还是那几个模糊的形容词。
橙子日报的问题和之前的媒体大同小异,沈南洲脸上挂着礼貌且生疏的微笑,已经神游到天外,思考一下等会儿吃什么。
林甜甜突然问:“都说歌手要饱尝爱情的苦,才能写出深刻的作品,所以我看圈内不少音乐人的恋爱履历都很丰富,唯独沈老师是一片空白,沈老师过往发布的专辑里也有不少是关于爱情的,不知道沈老师有没有尝过爱情的苦头呢?”
沈南洲微抬下颚,露出圆锥曲线一样顺滑的曲线,带着一如既往的高傲:“我从来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东西上。”
沈南洲补充:“谈恋爱是个人自由,但没必要硬跟音乐扯在一起。”
林甜甜合上采访本,微笑:“谢谢沈老师今天的回答,祝您生活愉快,做出更好的音乐。”
摄像师关闭了摄像机,林甜甜和沈南洲一前一后站起来,在准备出去的时候,林甜甜在心里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突然叫住了他:“沈南洲!你……你还记不记得我?”
正巧外面等候的凌成看他们采访结束了,走进来,听到这一句,心里一咯噔,救!沈南洲这小子,不会在他眼皮子外,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凌成悄悄打量了林甜甜一圈,眉目清秀,小家碧玉,在普通人里算个小美女,但跟沈南洲比起来实在是黯然失色。
沈南洲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田林林?”
“对对!”林甜甜高兴起来:“我是A城中学20班的!你还记得我不?我当时坐你和姜班长后面!”
凌成松了口气,原来是同学。
林甜甜说:“后来我上高中的时候,算命的说我这名字不好,就给改了!我之前知道要来采访你的时候可高兴了!刚才见面你没认出我,我也没好意思打招呼,怕耽误工作!”
林甜甜大大咧咧地想拍沈南洲的肩膀,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了。
林甜甜收回手:“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这么些年没见,你还是跟当年一样迷倒万千少女!不对虽说现实里没见——我在广告牌上经常见你——”
林甜甜挠了挠脑袋。
林甜甜说起姜晏汐,沈南洲突然有了印象,面前的女人穿着得体的黑白格子连衣裙,头发高扎成马尾,她的面容却与十多年前的杀马特少女重合起来。
是了,沈南洲记得,他和姜晏汐后面,是坐着这么一个每日沉迷于漫画和星座抽卡的少女。
林甜甜说:“说起来也巧,我今日来采访你,我同事去采访姜班长了,你们说不定能出现在一张报纸上……就是不在一个板块,你在娱乐版,她在焦点新闻板块。”
林甜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姜班长实在是太厉害了!她现在是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她放弃了国外的名誉和高薪回国,通过人才引进落户海都市,这气度!不愧是姜班长!”
旁边的凌成好奇,突然插了一句:“那当年的沈南洲,是什么样子?”
毫无疑问,姜晏汐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没人能当第一,学习对她而言,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
姜晏汐中考出分的时候,A城数十家中学打爆了她家的电话,最后以A城中学抢到了姜晏汐,并在门口张贴红色喜报炫耀了一个月,看得其他几家中学是羡慕嫉妒恨。
姜晏汐高考出分的时候,昔日高高在上的那几所名牌大学,纷纷放下身段,抢得像是菜市场的小贩,把姜晏汐爸妈,班主任,甚至任课老师的电话都打了遍,最后得知噩耗:
姜晏汐在高二的时候已经跟B大签订保送协议。
不过鉴于姜晏汐的省状元身份,B大多年死对头Q大不死心,百折不挠地又给姜晏汐爸妈打了八个电话,劝说姜晏汐放弃B大,来Q大。
A城是多少年没出一个省状元了,姜晏汐的名人介绍至今还在A城中学的玻璃橱窗里面。
和姜晏汐比起来,沈南洲上学的时候,只能算作平平无奇路人甲。
不对,他比路人甲要好一点,他还有张女娲毕设的脸,顺便多说一句,他爸是A城首富,现在生意已经拓展到外省,也就应了那句话“定个小目标,先赚十个亿”……
但是上学的时候,谁管你有没有钱?甚至好不好看都要排在成绩好坏后面。
姜晏汐是联考第一进的A城中学初中部,沈南洲是因为学区房。
高下立现。
姜晏汐上初中那年,学区房的政策刚出来不久,所以班上三分之二的人是学区房,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考进来的。
小说永远是刺激狗血的,但现实却往往平淡而无趣。
学区房的大多成绩拉胯,考进来不用说,脑袋瓜和勤奋都是够用的。
不过进来之后统一分为两拨,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
这两拨人泾渭分明,相安无事,也不存在谁瞧不起谁的问题……
你说打架斗殴?笑话,你当重点初中的老师和教导主任是摆设?
在这里能做的最过分的,顶多就是撒个谎不交作业,然而在下一秒被老师叫家长,把作业给送过来。
然后灰头土脸地在走廊上认错,抱着老师大腿说,“我再也不敢了——”
于是,在学生时代,姜晏汐是记忆超群,年级第一守擂冠军的天才少女,是风云人物。
沈南洲则是一个成绩中等偏下的一个普通学生,除了脸长得有点好看,家里有点钱。
事实上,初中都是些没出社会的小孩子,大部分人对于钱根本没有概念,所以沈南洲家里有没有钱毫无影响。
倒是沈南洲那张脸还是引起了不少关注,但是仅限于欣赏,还是成绩最重要。
按理说,沈南洲的人生和姜晏汐本该毫无交集。
好吧,事实上,也是这样。
沈南洲后来曾无数次的想,大概在姜晏汐心里,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初中同学。
但是姜晏汐不知道,她曾经在沈南洲心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就好像这平静的初中三年,大家每天打打闹闹,也没人知道沈南洲内心经历的兵荒马乱,急风骤雨。
初二的时候,沈南洲的爸妈离婚了,还算是和平分手吧,沈南洲热爱自由的艺术家老妈跑去了南美洲画写生,沈南洲一身铜臭气的老爸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娶了新老婆。
于是沈南洲彻底进入了叛逆期。
沈南洲的成绩也迅速从年级一千名掉到了年级两千名。
全年级两个校区加起来一共两千五百人。
初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班主任把所有人的成绩拉了个表放在ppt上。
分分钟几百万生意上下的沈老板第一次觉得,开会是个这么难熬的事情。
班上60个人,沈南洲排59,倒数第一是个先天智商有问题的。
沈老板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老板这辈子没有这么窝囊的时候,他做老板的时候挥斥方遒,今天面对班主任单独谈话,点头哈腰,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了。
尤其回去的时候,发现沈南洲的作业还没写。
沈老板怒了,拿起旁边的衣服架子就要打人,只可惜沈老板忘了,沈南洲继承了他~妈的美人基因和沈老板的东北壮汉基因,不仅脸长得好看,个子也窜的高。
上个月学校刚量的身高,181.5cm。
几乎每天应酬不断的沈老板已经不是沈南洲的对手了,沈南洲轻轻松松地就抓住了沈老板手里的衣服架子,脸上写满了叛逆和挑衅。
沈老板说:“你看看你自己这副鬼混样子!跟街上的小混混有什么区别?全班60个人,你考59,下一步是不是要跟你们班那个弱~智争倒数第一?”
沈南洲紧紧抿着唇,他把妈妈的离开全都怪在了喜新厌旧的沈老板身上,更别提沈老板光速娶了第二任妻子,直接就在儿子心里被判了死刑。
沈南洲是长得真好看,剑眉星目,标准的美人脸,往那里一站,就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看着那张跟前妻相似的脸,沈老板心软了,把手里衣服架子一扔(其实他也打不过)。
沈老板骂骂咧咧:“真是上辈子造孽了生了你这么个逆子!”
沈老板瞧着杵在那里跟木头桩子一样的儿子,心里憋得慌。
沈南洲这小子跟自己较劲,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能不知道?可偏偏跟他~妈的事情,这大人的事情,怎么好解释?
沈老板说:“你瞧瞧你们班那个姜晏汐,啊?开家长会的时候,人家家长作为优秀学生家长在上面发言,我呢?开完家长会被你们班主任单独留下来训!我好歹也是个老总,什么时候这样听人训过?还不是为了你?”
这是沈南洲第一次记住姜晏汐的名字,从沈老板嘴里,在此之前,他知道她是好学生,是班长,是学神,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从这一刻起,沈南洲对姜晏汐多了点别的情感,没错,是讨厌。
沈老板继续说:“对了,我跟你们老师说了,下周调座位的时候,把你跟姜晏汐坐一起,你跟人家好好学学——”
林甜甜和沈南洲的这段采访,一发上网就引发了热议。
[沈南洲终于营业了!感天动地,热泪盈眶……]
[嘿嘿,我就知道我家哥哥专心搞事业,事业粉满意离,不愧是内娱号称最不可能塌房的男人]
[沈南洲是要参加综艺了吗?这算是他的综艺首秀吗]
[有没有人注意沈南洲的微博点赞了橙子日报的采访!]
突然一条评论被顶到了上方。
大家这才发现甚少营业的沈南洲,竟然点点赞了橙子日报当天的采访。
从前采访过沈南洲的媒体,少说也有几百家,可从来没有过这个待遇。
如果凌成看到这条评论,一定会冷冷一笑,心说,你们家哥哥可不只是点赞了这条微博,还把这条微博盘出包浆来了,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多少遍。
本来凌成没怀疑什么的,可沈南洲那天之后的反应实在异常,凌成不得不三番几次,旁敲侧击:“沈南洲,你不会是来真的吧?我跟你说,你可别自己作死,多少人盯着你的风向呢!”
沈南洲不明所以:“你又吃错什么药了?”
凌成干脆跟他挑明:“就之前橙子日报采访的事情,你不会真跟那记者有什么旧情?我瞧着那小姑娘不是我们圈子的人,我劝你还是谨慎点。”
沈南洲笑了,仔细看还夹杂一些无情的嘲讽,他摇了摇头,把椅子转过去,继续玩手机。
凌成感到了被漠视的愤怒,但瞧瞧沈南洲这平淡的反应,跟了他好多年的凌成又放心下来。
看样子那小姑娘不是沈南洲的心上人,要是沈南洲真看上了谁,绝不是这个反应。
凌成从沈南洲出道的时候就跟着他了,最是清楚他是什么性格。
沈南洲是大学时候出道,一举成为娱乐圈一颗冉冉新星,距今已有七年,也红了七年。
在娱乐圈这么些年,现在提起沈南洲,大家的印象都是温柔有礼,娱乐圈老干部。
但只有凌成还有沈南洲的骨灰级粉丝知道,在沈南洲出道早期,就是个一言不合就干仗的炮仗。
凌成说:“不过你点赞了也好,本来还想给你买个通稿,宣传一下你上综艺的事情,这下外面都猜你点赞的原因是因为综艺首秀,省了一笔发通稿的钱。”
凌成说:“对了,我等会儿把稿子发给你,你记得转一下《生命之门》节目组的微博——哦,还有,十天后参加录制,这档节目和以往的形式不同,是边录边播。”
“这么快?”沈南洲放下手机,他漂亮的眼睛里写满怀疑:“你确定没给人骗了?”这节目也太草率了吧?
凌成拍了一沓合同在他手上,“这上面早就说清楚了,你没认真看?虽说是公司为了还人情帮你答应了这档节目,但你是公司的王牌艺人,公司也是为你好,这档节目是定位在医院的职场节目,素人嘉宾是在医院的实习生,你是评委嘉宾……”
凌成耐心叮嘱道:“你到了节目上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其他几位评委要么是娱乐圈的资深老前辈,要么是医学界的泰斗教授,个个来历都不一般……总而言之,你就坐着当花瓶就行了。”
凌成说:“公司这边也有意让你转型,国内的音乐市场没有那么多,你又不高兴演戏,所以公司决定让你多上上综艺。”
沈南洲没好气道:“我不高兴演戏,难道就高兴上综艺了?”
沈南洲站起来:“我要去问问小成总,到底是谁安排的?”
沈南洲的大长腿一并,从椅子上站起来,贴身的西装勾勒出薄肩细腰,声音低沉且有磁性,像是传说中的海妖。
然而在凌成眼里,沈南洲就是一个暴躁会拆家的阿拉斯加。
沈南洲说:“这次这个综艺接下了,就算了,以后不要给我再接综艺。”
凌成说:“等这个综艺结束再说吧。”
沈南洲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综艺要拍多久?”
凌成说:“节目计划要拍摄六周实习生的生活,实习生每拍两周休息一周,他们休息的一周就拍摄你们的点评,最后剪辑完分六到八期播出……”
沈南洲微笑:“所以你替我全接了?”
凌成纠正他:“不是我,是公司。”
沈南洲说:“最多三期,你回去跟小成总说行就行,不成就拉倒。”
大约凌成也知道这是沈南洲的底线了,说:“我会跟小成总说的,不过你记得先转下微博,对了,拍摄地点在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你可以提前做做功课。”
???!!
沈南洲叫回了凌成,他的表情有些许微妙,“我仔细想了想,做人要有契约精神,既然答应了要跟完整个节目,那就这样吧。”
沈南洲轻咳两声:“下不为例。”
沈南洲的粉丝们并不知道沈南洲和经纪人之间的这场对话,她们对于沈南洲短短时间内又出来营业这件事情非常开心。
毕竟众所周知,沈南洲每开完一场巡演,都得在家歇上一年,这次还不到一个月竟然接了综艺,无论是事业粉还是颜值粉,都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沈南洲转发生命之门节目组的微博后,半个小时内上了微博热搜。
[天哪,竟然是真的!虽然说官方认证了,但我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路人粉表示好奇]
[所以沈南洲会来录制现场吗想去附属医院看病]
[醒醒,沈南洲只是评委嘉宾,不来医院]
[医护人员友情提示,请理智追星,不要干扰医院的正常秩序哦]
孙媛媛快速的在手机上打下这行字,突然感到背后有人走过来,吓得立刻收回了手机。
孙媛媛转过头:“是你啊,姜教授,我还以为是方主任呢!”
现在是海都市时间早上七点钟。
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熬夜的截止时间,然而对于这些医护人员,她们必须在手术室准备就绪。
大约是方主任还没来,姜晏汐又长了一张温柔的脸,孙媛媛兴致勃勃地拉着姜晏汐说:“你知道吗?我们医院要录制节目了!”
姜晏汐向来是个很好的倾听观众,无论你说什么,她都会认真的看着你,好像在听一场学术报告。
孙媛媛说:“就是有几个实习生,要拍她们在咱们这里的实习日常,你知道不,沈南洲竟然会做评委!”
孙媛媛想起姜晏汐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听说她在国外待了好多年,或许没听说过沈南洲。
孙媛媛科普道:“沈南洲是这几年娱乐圈最火的男明星!”
孙媛媛边说话边打开了手机里的相册,“你看,这个就是沈南洲!”
照片的背景大概是某慈善晚会,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轻轻抬眼,恰巧对上摄像机的方向,于是有了这一幕。
那双上扬的丹凤眼里两分纵容,一分了然,配合着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更像是在参加家族商会,而不是慈善晚宴。
这张无意拍下的照片,也彻底出圈了,不少人感慨,要是沈南洲当初有这“眼技”,也不至于在热搜上被嘲了整整一个月。
孙媛媛的注意力全在是沈南洲身上,没有察觉旁边的姜晏汐有片刻的失神。
姜晏汐突然问:“那他现在是个演员吗?”印象里沈南洲的演技好像不是很好。
孙媛媛:“不不不,他是个歌手,但是他比娱乐圈的那些演员还要火!”
这听上去倒是合理很多,姜晏汐心想。
在上午的手术结束之后,趁着休息的时间,姜晏汐打开手机,搜索了沈南洲三个字。
搜索引擎跳出沈南洲丰富的人生履历,上面写满了他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项。
不知怎的,姜晏汐心里升起一种淡淡的欣慰。
周二的时候,照例要开组会。
不过这次的组会上,惯例汇报结束之后,神经外科的大主任宣布了一件事情:樱桃卫视的节目组将来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拍摄一档医疗职场综艺《生命之门》。
大主任环视一周,直接指定姜晏汐:“小姜啊,到时候这几个学生就你来带一下。”
大主任慈祥的眼神看得人发毛,没办法,在座这些医生大多都是读博出来的,头发都不多了,再加上临床之后常年006,黑眼圈比熊猫还明显……唯独姜晏汐在一众人中头发浓密如海藻,白到发光,气质清隽……
大主任越看越满意,神经外科的门面,学历又高又漂亮,就是她了!
组会结束后,同组另一位女医生顾月仙拉着姜晏汐说:“于主任把这事指派你,估计也是觉得你形象好,你瞧我们科那些个糙老爷们,年纪不大,头发都掉的差不多了……就是你这段时间要累点了……”
顾月仙心有戚戚焉:“上次我带的那个实习生,周一到周日就见了两次人影,只有出科的时候,拿着本子来找我签字最勤快!我刚来医院那会儿,还觉得分个实习生能帮我做点事,结果各有各的事……不过想想我自己实习的时候,也是想着整天摸鱼,也就随他们去了……”
顾月仙是前年刚进医院,目前还处在住院医师这个阶段,主治医师和住院医师都是要带实习生和规培生的。
而姜晏汐在国外的时候,已经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副教授、西雅图普罗维登斯医学中心神经外科主任医师,所以回国后考取国内执业医师资格证后,直接被破格聘为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的副主任。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姜晏汐的学历和国外任职经历摆在那里,年纪又轻,俨然是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前途不仅于此。
按照道理来说,姜晏汐是不用带实习生的,不过综艺节目要求上镜的,于主任也有意让姜晏汐多露露脸,所以指派了她。
顾月仙略带同情地看着她:“你在国外的时候带过实习生没?在镜头前你还得注意形象,这可有的累了。”
顾月仙大约也是因为科室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女医生,对姜晏汐十分热情,这几天就自来熟地跟她黏在一起了,“不过这也不算坏事,你刚回国,这也算帮你提高知名度的机会。”
姜晏汐脸上的笑永远恰到好处,温柔和煦:“我知道了,谢谢你。”
既然是主任交代的任务,姜晏汐空闲之余也在网上搜索了相关节目的信息。
这档节目已经官宣的实习生有六位,三男三女,除此之外,还有四位点评官,两位是娱乐圈的,两位是医疗圈的前辈。
姜晏汐拿着鼠标的手一顿,她看到了沈南洲的名字和海报,一些久远的记忆突然浮上心头。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老师让班里同学组成了学习互助小组,本着就近原则,沈南洲作为姜晏汐的同桌,便成为了姜晏汐的“救助”对象。
周五的晚上,沈南洲因为月考物理考了40分,再次被物理老师拎到了办公室谈话。
沈南洲对这个流程也是轻舟熟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物理老师也是无话可说了,朝他挥挥手:“你出去吧——”
沈南洲把卷子往胳膊下一夹,吊儿郎当地走出门,听见物理老师的感慨:“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初二变成这样了?”
初一入学那会儿,沈南洲的成绩在班上虽然不算拔尖,但也不至于排到吊车尾,最主要的还是他那副散漫对一切都不上心的态度,看得老师热火。
彼时沈南洲的想法还很幼稚,他心想,他妈跑到南美洲追求艺术了,他爸薄情另娶,组建新家庭,眼里全是他新娶的老婆……他学习还为个什么?像从前那样拼死拼活学个不上不下的成绩,好维持家庭表面的和谐吗?
沈南洲心里冷笑一声,把四十分的物理试卷折成纸飞机,用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投到了垃圾桶里,“算了,带回去给老头子看到,也要被说教,省的惹他不痛快了!”
沈南洲转过头,看见姜晏汐从楼梯拐角处出现,她穿着A城中学的夏季校服,百T恤加红白格的短裙,夏季的微风吹起她的头发,有一种不自知的美丽。
姜晏汐是A城中学赫赫有名的好学生,她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即使在后来毕业后的很多年,学弟学妹们之间也流传着她的传说,而教过她的老师们更是会在后来的学生中,把姜晏汐作为优秀学生案例,拿出来反复宣讲。
沈南洲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把这归结于A城中学的夏季女生校服非得是裙装,沈南洲心想,不知道是哪个色眯眯的老头子搞出来的东西!
姜晏汐的皮肤很白,她的腿又长又直,虽然手里抱着一沓书,但是腰背挺得很直,看上去像是跳舞的女孩子。
沈南洲本来想视而不见,转身就走的。
哪里知道姜晏汐是为他而来的。
沈南洲听见姜晏汐叫他,她的声音清冷得像照在幽泉边石头上的月光:“沈南洲。”
沈南洲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什么事?”
姜晏汐弯腰,从靠墙的垃圾桶里捡起被沈南洲折成纸飞机的物理成绩单。
她的手指纤长如葱管,指尖微粉,她把那张皱折的成绩单一点点展开,抚平,鲜红的40分跃入眼帘。
沈南洲那一点难得的羞愧心回来了,他夺过姜晏汐手里的成绩单,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姜晏汐似是没察觉到他那奇怪的别扭,她说:“班主任让我来教你,把这些题目订正完再回家。”
沈南洲脱口而出:“不用了!我自己会订正——”
然而说完这话后,沈南洲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干嘛要听姜晏汐的话?
订正题目?那是他沈南洲会做的事情?
姜晏汐拖长声音:“原来你会做——”她收回手,没有戳破他的谎言:“既然你会做,那就抓紧时间订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一丝逗弄沈南洲的心思,大约是他很像家里那只会炸毛的蓝眼睛白猫。
沈南洲很后悔,他一边咬着笔头,对着满是红叉的卷子抓耳挠腮,一边余光里偷偷瞄姜晏汐。
姜晏汐坐在他的对面,在翻看一本满是神秘“符号”的书,她看得十分入神,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根本就不会这些题目。
沈南洲悄悄地挪回视线,他抓起笔,随便在卷子上划了几道,嗯……选择题就选C,填空题就去选择题的选项里抄几个答案……
沈南洲很快就把这张卷子“订正”好了,他站起来,揉了揉自己茂密的头发,故意带有一丝不耐烦,说:“好了——”
姜晏汐合上书,轻轻抬眼,伸手接过,声音清冷:“好了?”
沈南洲不敢看她,伸手把旁边桌子上的书包一勾:“我走了——”
“站住。”姜晏汐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沈南洲冲出去之前,反手关住了教室门。
她的动作很快,却有一种独属于姜晏汐的气定神闲。
沈南洲急急刹住脚步,手上书包的重量无疑增加了他的惯性,让他差点撞上姜晏汐。
沈南洲用手往门上一撑,这才避免撞到她,姜晏汐的发尾扫过他的脖颈,让少年无端觉得心里一痒。
沈南洲收回手,不耐地坐了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态度很恶劣,但在姜晏汐眼里显得色厉内荏。
姜晏汐“啪”一下锁上门,说:“班主任让我教你,如果你不会,可以问我,不要瞎写。”
“谁瞎写了?”沈南洲心虚,“那你说怎么写?”
姜晏汐指向第一题,“关于力的作用效果,下列说法正确的是:
a.力是使物体保持静止状态的原因
b.力是维持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c.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d.物体受力时,才会运动”
姜晏汐问:“这是单选题,为什么你选了三个选项?”
沈南洲理所当然:“除了a,其他三个选项不是差不多?bcd哪里错了?”
姜晏汐从他的书里抽出物理书,沈南洲的物理书上画满了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猫咪,姜晏汐总算知道沈南洲每天上课的时候,明明“埋头苦记”,最后考试三四十分的成绩是怎么来的了。
姜晏汐直接翻到第七章·力,“这是书上的原话,你记住就行了。”
姜晏汐:“一圆形容器加满水,若把一木块放入水中,水对杯底的压强是增加还是减少,还是不变?”
沈南洲看了看卷子上被红笔叉掉的“减少”,说:“增加?”
姜晏汐:“不变,计算液体压强公式p=密度*重力加速度*深度,木块放入水中后,排出和木块同体积的水,容器中液体高度不变,对杯底压强也不变。”
姜晏汐问:“如果这个圆形容器的水不是满的呢?木块放入水中,压强怎样变化?”
沈南洲:“不变?”
姜晏汐沉默三秒,说:“增加,木块放入水中后,水深度增加,压强增加。”
沈南洲再次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姜大班长,你放过我吧,刚才什么静摩擦力,动摩擦力,什么平衡力,匀速,匀加速,弹簧,我感觉我的脑子已经不是我的了……”
沈南洲“啪”一下合上书:“这几章动不动就往水里扔木块,让我猜压强变化,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容器,我是真的学不会……”
姜晏汐瞧了一眼教室正前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到了8,虽然是夏季,外面的天色也已经黑了。
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两台风扇,有一台还坏了,剩下那台仅存的老旧风扇“吱呀吱呀”,和外面的蝉鸣虫子叫混在一起,惹的人心烦。
姜晏汐低头看了看手中惨不忍睹的物理试卷,选择题和填空题已经订正完了,还有重灾区的解答题和实验题。
姜晏汐抿了抿唇:“那好吧,你回去把我今天讲给你的知识点整理一份,明天给我检查。”
姜晏汐认真说道:“你的基础实在太差了,但好在物理是初二才学,你现在努力一下还来得及。你先把这学期的书还有上学期的书好好背一背。”
姜晏汐补充道:“我会每天抽查。”
没办法,给沈南洲讲题的时候,他连最基础的定义都没搞明白,这不就相当于在教一个不知道12345为何物的人,算计算题?
姜晏汐觉得有些头疼,她一下觉得,和教沈南洲做题比来,她手上这本超纲的奥赛题都显得那么和蔼可亲了。
沈南洲满脸拒绝:“我不,我不会,背不上,记不住。”
姜晏汐说:“如果你把课上画小猫的功夫拿出来一点背书,也不至于连第二页关于力的定义都不清楚。”
沈南洲白净的脸皮飞上两朵红云:“你看到了?”
姜晏汐点头:“画的不错。”
沈南洲竟结巴了:“你……真这么觉得?”
姜晏汐不明所以:“是挺好的。”看得出来虽然沈南洲学物理没什么天赋,画猫还挺有天赋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姜晏汐把他的物理试卷塞给他:“好了,记得回去记错题本。”
时间不早了,今天班主任的任务来得突然,她还没有跟爸妈说她会晚回去,估计得等着急了。
“哒——”姜晏汐扭动手腕,锁上了教室门。
她转头对沈南洲说:“走吧。”
由于时间太晚,学校的门只剩下东门还开了,其他的两个门都锁了。
教室在学校的最西边,走到东门尚有十分钟的路程。
姜晏汐抱着她的书,神色如常,只有沈南洲说不出的异怪,他从小到大唯一接触过的女性可能就是他妈,和女孩子走在一起,尤其这个人还是年级上赫赫有名的姜晏汐,实在是太奇怪了!
沈南洲默默地跟姜晏汐拉开一米距离,然而她头发上的草木雨后清香,却止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飘。
沈南洲突然想起上周大课间,他在走廊的拐角处,听见一群男生暗戳戳地计划给姜晏汐表白。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洲突然觉得胸口一闷。
姜晏汐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十三四岁的年纪,她已经长得十分出挑,清清冷冷,像一株深谷幽兰。
但沈南洲其实早就对美貌免疫了,他那追求自由的艺术家老妈,是娱乐圈有名的美人,就连他那满身铜臭气的商人老爸年轻时也长了一张迷惑人的皮囊。
综上,沈南洲的审美自小就被他爸妈无形中拔到了一个高度。
但他今天竟然为姜晏汐失神了,她的眼睛像漆黑的海底,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所以后半程,他思绪复杂地跟在姜晏汐后头,隔了有两米远,好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东门。
门卫室发出昏黄的灯光。
姜晏汐停下脚步,问:“你想吃什么吗?”她说:“东门口的如意馄饨还不错,吃吗?”
“好。”鬼使神差一般,沈南洲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到。
沈南洲很少吃外面的东西,小的时候带他的那个保姆玩忽职守,导致他得了急性肠胃炎,为此沈老爹和沈老妈还大吵一架。
沈老妈也因此放弃了她的艺术事业,但很不幸,她放弃了事业,反而是后来很多年争吵的开端,最后和沈老爹的爱情也成功be。
姜晏汐:“老板,一份大份的猪肉虾仁馄饨——”她转过头去问沈南洲:“你要什么?”
沈南洲其实本来想点份小的,但瞧了瞧姜晏汐,他说:“一样吧。”
虽然是连锁店,但A城中学东门口的如意馄饨做了十几年,似乎有什么独门秘技,做得格外好吃。
略带油花的鸡汤底,馄饨皮薄而肉饱满,筷子一戳就露出里面鲜嫩大只的虾仁,满口的脂肪和蛋白质在口腔里爆炸开来。
是好吃,但是沈南洲……有点吃不下了。
馄炖店的高峰期是在下午五六点,这个时候店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客。店老板是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看得出来,老板还给他们各多加了一个大馄饨。
老爷爷就坐在隔壁桌子上算账,看着这两个风神俊秀的男娃和女娃,啧啧叹了两声:“小姑娘还挺能吃的。”
沈南洲默默瞧了姜晏汐一眼,她吃的动作极迅速却不显得粗鲁,吹一吹汤勺,三下两下咬掉一只大馄饨,并未有多余的汁水溅出,吃得香极了.
沈南洲脑子里正天马行空,他一会儿想:我大概是班里第一个跟姜晏汐一起吃饭的人吧?另一会儿又在想:姜晏汐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这么能吃呢?
沈南洲坚决不承认,是自己吃得太少了。
那晚猪肉虾仁馄炖即使在沈南洲以后的人生篇幅里,也占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不仅是因为他那晚逞强吃完了十一个大馄饨,被迫半夜去急诊,还因为当他和姜晏汐吃完馄饨,被沈老爹逮到了。
那时沈南洲和姜晏汐已经走出馄饨店,沈老爹没带眼镜,昏黄的路灯下,只看见自家儿子和一个一看就是女孩子身形的人走在一起。
沈老爹怒气冲冲:“沈南洲!你竟然敢早恋!”
沈南洲没有防备地被沈老爹揪住耳朵,在姜晏汐面前,只觉得十分尴尬。
沈老爹说:“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你才多大啊?谈恋爱是现在干的事情?人小姑娘不过是被你这张脸给骗了,你们这个年纪不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
沈老爹一转头,刚想看看是哪个不学好的小姑娘,姜晏汐那张一看就是学霸的脸映入沈老爹眼帘。
这不是家长会上那个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的年级第一吗?
节目组的人来得很着急,几乎是大主任前天刚说,今天就有人来交接了。
顾月仙站在走廊上,环手,微微侧头,对姜晏汐说:“我瞧着,一定是那位大明星的档期不够用,节目组才这么着急……”
她小声猜测:“你说沈南洲的出场费一定不低吧?听说一个小明星上节目还有十几万通告费……”
姜晏汐说:“或许吧。”
办公室被节目组征用了,摄像组正在紧锣密鼓地调试摄像仪器。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实习生到来之前,沈南洲要来医院做一日实习医生,拍一个节目的先导片。
顾月仙说:“不知道他真人是不是像海报上那么好看……”
不过时间久了,顾月仙也有点不耐烦,她瞧了瞧两边长廊拉起的警戒线,抱怨道:“好没好啊?这得弄多久?”
她跟姜晏汐吐槽:“领导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节目?咱们是医院,又不是菜市场……”
姜晏汐想了想,说:“或许是想让大家更了解医生这个职业吧。”
顾月仙说:“算了吧,你瞧瞧我每天灰头土脸的,再瞧瞧咱们科室三四十岁就秃了头的那群老大爷,真拍出来能有人看?”
顾月仙精准吐槽:“真以为医院都是俊男美女呢?现在的观众只想看他们脑补出来的剧情。”
旁边的小护士插了一句:“往好处想想,说不定节目播出之后,咱们医院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能拉来更多的经费。”
小护士看着年纪不大,实则已经在医院工作七八年了,把白板一横,抱在胸前,说得十分有经验。
姜晏汐问:“节目组安排的那几个实习生什么时候来?”
顾月仙拿出手机看了下,说:“好像是六个实习生,不过先来四个,另两个据说要后面再来……”
姜晏汐说:“那,这怎么安排?”
寻常医学生在本科大五时要进行为期一年(52周)的医院实习,一般由医院的教学办公室进行排表。
每个人在哪几周进哪个科室,都是一开始安排好的,哪里有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顾月仙说:“这节目还真能拍一年啊?我估计也就是走走过场,挑几个科室拍几个星期也就差不多了……我也搞不懂这节目想拍什么,瞧着像是拍实习生的内容,可我看这几个人的资料,有本科生,有硕士,还有博士……总而言之,杂七杂八搅在一起,四不像!”
顾月仙说:“听说医院教办会给先来的那四个考试,笔试后还有面试,听说笔试已经考过了,估摸着面试的时候也许会叫你过去……”
姜晏汐看顾月仙一直在四处张望,问:“你在找什么?”
顾月仙说:“沈南洲啊,他今天不是要来当‘实习医生’吗?”她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了,八点开始,他人呢?”
姜晏汐的视线落在前方带着黑色口罩的男人身上,他穿了一身休闲装,戴着一顶鸭舌帽,在摄像大哥旁边帮忙调试设备,似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维修工。
姜晏汐轻声说:“他已经到了。”
“啊?”顾月仙问:“在哪儿?”
或许是因为身为歌手,需要在舞台上捕捉摄像头,沈南洲对于旁人的目光极为敏感,姜晏汐看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顾月仙微微拉着姜晏汐的袖子,说:“好像真的是他诶,咦?他怎么走过来了?”
沈南洲走过来的步伐夹杂着些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焦急,他停在姜晏汐面前,视线先落在她白大褂的胸牌上,然后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姜主任,我是沈南洲——”
那双眼睛仍然如同少年般干净清澈,姜晏汐神色如常地伸出手:“你好——”
这里大部分都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或是医院的医务人员,无关人等已经被清出了场外,所以沈南洲摘下口罩和帽子的时候,只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按理说这些006的医务人员,除了自己的工资单和值班表,其他事物是引起不了任何心绪起伏的,但……
顾月仙倒吸一口冷气,心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沈南洲作为一个不常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歌手,还能常居娱乐圈一线了。
沈南洲的声音像低沉的大提琴:“姜主任,今天麻烦您了,如果今天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还请您批评指正。”
沈南洲面上端得比老狗还稳,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他的手心微微出汗,好像回到了当年,在姜晏汐眼皮子底下改错题做作业的时候。
他的心里还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她好像对于自己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就连老同学见面的反应也没有,或许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时隔多年,早就已经对自己没印象了。
顾月仙突然有种错觉,觉得面前的大明星像一只蠢萌的大型犬,刚才还摇着尾巴兴高采烈,现在却失落地垂下了尾巴。
沈南洲打起精神:“姜主任,不知道今天我们需要做什么?”
摄像头已经架好,跟上了沈南洲。
画面中央俨然是大明星沈南洲“初见”医院教授姜晏汐,和她热情打招呼的场面,俊男美女,自成一幅画卷,副导演盯着镜头,心里啧啧赞叹,这姜教授,就是不做医生,去娱乐圈也绝对有一席之地。
不过想了想来之前查的资料,百度百科那一长串荣誉奖项,副导演心想,这种好苗子,属于国家人才,谁敢打她的主意?
姜晏汐想了想,说:“先去查房,上午写病历,下午收病人。”
具体也没人跟姜晏汐说,到底要带沈南洲做什么,于主任的意思是让姜晏汐自己看着办。
一日实习医生嘛,不就那么点事吗?
摄像头及时对准了姜晏汐,她是天生适合站在焦点中心的人,摄像忍不住多拍了几段素材。
姜晏汐说:“1,18,19,26,27,29,36,45床都是我们的病人,1床和18床是新病人,需要写一下住院志和首程记录;19和26床这两天要出院,需要下出院的医嘱;27,29,36床可能需要换药……剩余的就看下有没有缺少的查房记录,术前小结,术后小结,补一下就好……下午还有新病人会住进来,我会和你一起去接病人。”
姜晏汐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沈南洲面上保持微笑,脑子里已经晕乎了,他已经能够想到后期在他脑袋上加的字幕“医学小白·一脸懵”。
旁边的工作人员递上一套白大褂,左胸口袋上方有“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的红色字样。
沈南洲接过,一气呵成地在空中展开,穿上身,些许急迫又不失风度地,一颗一颗扣好:“我好了,姜主任。”
崭新的白大褂勾勒出他的薄肩细腰,好像希腊艺术家手下最得意的雕塑作品,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欲。
“啪嗒——”姜晏汐的靠近来得猝不及防,她把胸牌挂到沈南洲的口袋上:“把这个挂上。”
沈南洲回过神来的时候,姜晏汐已经退到了离他三步远的距离,她神色坦然,光明磊落,反而显得沈南洲那些小心思不能见人。
沈南洲的鼻尖还停有她身上淡淡的竹子幽香,他低头,沉默地把胸牌扣好,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上了熟练的营业笑容,他对着镜头说:“想不到还有实习工卡,我都有点紧张了。”
镜头放大到沈南洲左胸口的胸牌上,是一张类似于名片的白卡,左侧是一张沈南洲的一寸蓝底证件照,右侧写着沈南洲的姓名,所属部门:教学办公室,也就是实习生的意思。
沈南洲的视线快速地从姜晏汐的胸卡上掠过:
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
姜晏汐 12069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隐秘的近乡情怯:她一如既往的优秀,是高悬在少年十五岁天空的明月,温柔遥远。然而明月照世人,月亮不是他一个人的月亮。
沈南洲隐藏起那一丝失落,跟上了姜晏汐。
姜晏汐在病房门口停下来,说:“1床和18床都是从门诊转过来的,1床年纪不大,因右眼视力进行性减退,眼球突出曾在其他医院治疗,按“右眼视神经萎缩”治疗,未见效果,转到我们医院,初步怀疑脑室里长了肿瘤,根据后续检查可能要做手术;18床是位老人,以前做过手术,最近检查又长了新东西,因为年纪太大也不能再做手术,大概率要保守治疗,以减轻疼痛为主。”
姜晏汐说:“我们先去问1床,有什么问题不要当场问,出了病房再问我,18床你负责问。”
沈南洲拿着白板和笔的手一愣:“我?”
姜晏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们说你准备得很周全。”
不用说,他们指的就是节目组,一定是多嘴的leo说漏了嘴,沈南洲自从知道自己要上节目之后,恶补了很多关于医疗的知识,顺便还夹带私货地把姜晏汐的学术论文从学术网站上下载下来,仔细研读了一番。
结果就是……没看懂,大部分还是英文的,每个单词、句子他都认得,只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沈南洲说:“是了解了一些。”他自嘲说:“只是医学知识浩瀚无边,我一个外行人还有很多不足。”
姜晏汐这才想起来,沈南洲并不是她从前带的那些学生,也罢,叫一个当红大明星来做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虽然在姜晏汐眼里,这是个再简单不过,五分钟就能学会的事情。
姜晏汐愣了一下,说:“那好吧……”
旁边的副导演笑眯眯说:“姜主任,让小沈试一下吧,他是帝都戏剧学院毕业的,也是个高材生呢!让他跟着你学,小沈很聪明的。”
副导演不知道姜晏汐和沈南洲的旧事。
然而沈南洲却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他的粉丝之前也不是没吹过他的彩虹屁,说他正经科班出身,兼顾文化和艺术成绩,是娱乐圈一股清流……但在姜晏汐面前称高材生,这……
沈南洲悄悄垂眼看她,却见她神色如常,甚至还点点头:“好,那你等会儿就记着我说的,等会儿问18床的时候就照着来。”
沈南洲一时不知是忧是喜,但心里确有一种隐秘的雀跃,为她间接地承认自己还可以这件事。
姜晏汐推开病房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氯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空调开久了的湿气味,这是一间混合病房,共有六个病床,东边三床,西边三床。
姜晏汐问的时候,沈南洲就在旁边奋笔疾书。
“你好,我是神经外科的姜医生,请问你的名字?今年多大了?从事什么工作?因为什么原因来我院就诊?”
“我叫郑红妹,今年32岁,是纸板厂的工人,五年前我的眼睛被石棉块砸到了,当时没什么,然后眼睛就看不清了,我在我们当地那个医院治,没什么用,然后右边眼睛就瞎了……我就怀疑是他们瞎搞!没本事,给我瞎弄!医生,你们是大医院,可一定要给我把眼睛治好啊……我家里有老人有孩子,丈夫又不中用,我还得养家的……”
郑红妹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就偏题了,沈南洲记录的笔慢慢停了下来。
姜晏汐及时打断了她:“那这次又是出现了什么症状?”
郑红妹:“眼睛疼,不对,是涨的厉害,我这只瞎了的右眼,两个月前突然涨得厉害,别人看着也说不正常……”
郑红妹的右眼外斜突出,确实看着异怪。
姜晏汐问:“这个眼睛是一直都疼吗?白天疼的厉害还是晚上疼的厉害?一阵一阵的还是持续性的?自己吃过药没?”
沈南洲发现姜晏汐问的很快,几乎不给郑红妹多说话的机会,好几次郑红妹要偏题了,都被姜晏汐及时打断拉了回来。
沈南洲把姜晏汐问诊的步骤挨个记在了白纸上,他发现这些步骤和自己之前查阅的资料是吻合的,但又带有姜晏汐个人风格的一针见血,问无遗漏,三言两语就问到关键之处。
姜晏汐问到最后,说:“郑红妹,刚才你说的这些症状,我再跟你确认一下,五年前你在工作时右眼被石棉块砸中,当时并无明显不适,视力亦无障碍,2周后发现右眼视力减退,视物模糊不清,曾在当地医院按右眼视神经萎缩治疗,未见效果,两个月前右眼突发胀痛感……”
“出生于原籍,在当地工作,未到过外地,无烟酒嗜好,月经4/31-32,无痛经史,25岁结婚,孕有一子一女,父母均有高血压多年,否认其他病史……”
姜晏汐快速地把刚才郑红妹提供的信息复述了一遍,听得旁边的摄像和副导演都沉默了,他们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有一种上学时代被学霸支配的恐惧感。
出了病房门,站在走廊上,姜晏汐从沈南洲手上接过他的白板,看了一眼:“挺好的,等会儿病历就教给你来写了。”
姜晏汐带沈南洲来到18床,把问诊的位置让给了他。
18床是个瘦削的老大爷,半坐在床上,靠着后面的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南洲和旁边的摄像大哥。
沈南洲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微笑开问:“你好,我是沈医生,现在我要询问一些关于你的个人情况。”
大爷把手往后一摆:“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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