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中考
文/唐斌超
胡老师穿着件白衬衫，勾着头，被太阳光晃得眯着眼进了我家院子，后面跟着村主任旺叔、福财哥和寿元哥三人。他们三人是在村口树荫乘凉，遇到胡老师的。
胡老师一边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一边对刚从地里回来的伯伯说，恭喜恭喜，你家闺女考了全地区第一名。
“你家闺女”，不错，伯伯一直把我当闺女。爸爸出车祸走了后，妈妈改嫁了。我在伯伯家生活。胡老师接过伯伯倒的一碗凉白开，咕咕几下，碗见底了。然后，坐下来说，郑妮就是个天才，初中三年只上了两年，中考各科成绩几乎满分。接着，他边挥着右手边讲，今年中考，一考三录：地区重点高中、中专和普通高中。像郑妮这个分数，地区高中优先录，不过，也可以填报中专。
午饭时分了，又是在讨论我上什么学校的节骨眼上，猪圈里的那头黑猪，前腿搭在栅栏上，震天般地叫。伯伯拿着一根竹杖冲向猪圈，对着猪的后背“呼呼”地抽了两下，边抽，边说，叫你嚎！叫你嚎！猪挨了打，叫声低缓下来。随后，伯伯朝倚在门框站着的大妈说，给猪喂点食！
伯伯回到堂屋，胡老师对他说，县教委和学校都建议郑妮读地区高中。像郑妮这聪明的孩子读地区高中，上北大、清华，甚至出国留学都有可能。听了胡老师的话，伯伯脸上的笑容就像这夏日的阳光一样灿烂，使劲地抽了一口“大公鸡”，惬意地从鼻孔喷出一团烟雾，说：“感谢老师们教得好。”
胡老师来了，我暗自欢喜，他说出了我的心声：就读地区高中，然后，上北大，或上清华。
旺叔也为我感到高兴，他对伯伯说，郑妮这么好的成绩，也是我们郑家塘村的光荣，明天去镇上请放影队，郑妮的地区高中的录取书一来，就在湾里放三天电影，费用问题他负责。
伯伯感激地说，谢谢旺主任。把猪喂了食，大妈又倚着门框站着，脸上也挂着笑容。大妈说，北大、清华、出国留学当然是好，凡事都有例外呀。整个郑家塘村高考以来，别说大学生，连一个中专生都没有。小妮子能上中专，我家祖坟也算是冒青烟了。
郑妮这孩子聪明，刻苦，就是有例外，也不会是她。胡老师说。
大妈说，我是担心夜长梦多。伯伯大手一挥，朝大妈吼道，去去去，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什么？
经伯伯这一吼，大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福财哥曾参加了两次高考都落榜了。他知道高考的不易，说，大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填报中专，立马就能转户口，吃“皇”粮。
胡老师说，郑妮要是读中专就可惜了。中专毕业，了不起当个老师，或者站个柜台。北大清华一毕业就可分到大机关，那都是国家的栋梁。胡老师来我家，除了送分数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劝说家长一定要让我读地区高中。他见我们家人意见不一致，揩了一把汗，对伯伯说，眼光一定要看远一些。
旺叔说，就是，这么好的成绩读中专，那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北大、清华毕业，分到大机关可威风啦，出门进门，有两头妥的车子接送。旺叔年轻时当过兵，很有见识。他将眼光对着伯伯说，小妮子要是读中专，放电影，他就不管了。
伯伯把胸脯一拍，说，胡老师、旺主任放心，小妮子读地区高中，就这么定了！说完，对大妈说，做饭去，今天我要留大伙在这里敞开地喝几杯。
胡老师带着伯伯的承诺，走了。当晚我失眠了，只好起床看书，去堂屋取书包时，听到伯伯与大妈还在争论我升学的问题。大妈说，大林(堂哥)转年要结媳妇，小志(堂弟)明年也要考高中。郑妮要是去读地区高中，学费、生活费从哪里来？家里养着这头猪，是为大林结婚备着的，总不能让他打光棍吧？伯伯说，我就是卖血也要供小妮子读地区高中。
我听了他们的对话，回到卧室，募然决定，明天去学校填地区财贸中等专科学校为第一志愿。
后记：地区财校毕业后，我分到了一家财贸单位，边工作，边自修了大学本科课程，又带薪读完研究生。今年，我从省财政厅退休了。前几天，回老家给大妈过八十大寿，跪拜她的养育之恩。她扶我起来时说，对不起，1983年，没让我读地区高中。我对她说，我现在好着的，然后，娘俩抱头痛哭。
个人信息唐斌超 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金融时报》《金融博览》《湖北日报》《精短小说》等。著有长篇小说《信用风云》等文学作品七十余万字。多次获各类征文奖。作者地址：湖北孝感市长征路21号邮编：432100电话：13972668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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