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来临,上千万考生将走进改变自己命运的考场。他们的十年寒窗,就要见分晓了。
此时此刻,我不禁想起了四十七年前的高考,那一个最难忘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喜忧参半、无限感慨。
1977年10月中旬的一天,清晨。像往常一样,村子里的广播喇叭按时叫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早间新闻”播出一大新闻:“恢复高考制度!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原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的均可报考;恢复统一考试,录取原则是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两年了,第一次听到这春雷一般的新闻。若干年后,从有关资料和影视剧中,了解到恢复高考的重要内幕,了解到许多有识之士的“功不可没”,更了解到邓小平的“一锤定音”。那年秋天,邓小平提议中央邀请几十位著名教育家、科学家座谈讨论,并果断拍板恢复高考制度,还亲自将修改稿政审一项化繁为简,改为“主要看政治表现”。尽管只是改动几个字,却拯救了无数人的政治生命,让高考绿灯大开。1977高考,拉启了“公平、公正、公开”的大幕,成为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的一个伟大起点。
那天,我洗脸都来不及,赶紧叫起同屋的另两个知青,连走带跑到另一个寨子,通知其他知青,他们那里没有大喇叭。“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听得这一新闻,大家掩饰不住内心激动,别提多高兴了。是啊,以前上大学,不是随意可“报考”的,名义上“推荐”,实则多是潜规则走后门,上面分配到县到区到公社个把名额,大家闻风而动,巧取豪夺,大显身手。为了孩子上大学,当大官的当小官的,争得不可开交,连不少平头百姓,也“人找人,人托人”,明知没指望还是要碰碰运气。我当年所在的紫云自治县猫营公社,90多个知青,就算每年推荐一两个,轮它几十年也难以轮到啊。何况,知青数量年年增加,百姓子女要上大学,真的比登天还难。
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我们赶紧返回安顺,抓紧复习,虽然只有两个月时间,也要临阵磨枪试一试。
当年,恢复高考成了神州大地最热门的话题。安顺也不例外,城市农村、大街小巷,弥漫着与高考有关的气氛,“复习得怎样?”成了年轻人频率最高的问候语。我们上小学读中学,正遇十年浩劫,读书无用论泛滥,基本上没有学到知识。浪在社会上或上山下乡,“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哪来的高考资料。一时间,复习漫无边际,东鳞西爪“恶补”,猜题押题满天飞。不过,那年贵州高考作文题《大治之年气象新》,确实是当时广泛流行的押题之一。难能可贵的是,地区一中、二中在礼堂开起“辅导班”,一分钱不收。每天清晨,许多人裹得厚厚的,口里哈出团团白气,热烈而激动,大家你呼我唤,匆匆赶往一二中。这些学校的老师自告奋勇当“导师”,义务为勤奋好学、憧憬理想的年轻人指点迷津。名副其实的人民教师,为人师表,诲人不倦,默默无闻,视金钱如粪土!我们这些过来人,难以忘却那些仰为观止的情景。
1977年的那场高考,知青是滚滚洪流。十多届毕业生,570万人挤在一起,参加历史上罕见的冬季高考,这是全世界前所未有的场面啊!其实,当年可以报考大学的远远不止这些,我所在的猫营公社,90多个知青,仅有8个考大学,其余的都报中专。大多数人认为中专好考些,考个工作跳出农村就行!说实在的,那些报考中专的人,很多也能考得上大学。我永远记得这些数字:1977年高考,紫云自治县上线42人,绝大多数是知青;猫营公社7个上线者,全是知青。8个考生7个上线,这样的高考成绩,放在现在也是惊人的。值得一提的是,四十年前的那代人面对高考,坦坦然然,随遇而安,“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家长之间、考生之间,乃至全社会,皆如此说也如此想,比现在的压力小得多,心理素质不一样。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对于高考的莘莘学子来说,却是一个暖冬。我到紫云参加高考,这年是各省出题(1978年后全国统一试题),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理化,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史地。记得有一道三十岁以上考生必做题:写出毛主席的诗词《七律·长征》,我还多此一举完成了。之后就是煎熬的等待。年末岁尾,我喜出望外收到两份“通知”,一份是父亲单位“自然减员录用职工”的通知,一份是招生办的“高考上线”通知。双喜临门,风光无限,欢天喜地同父亲跑到猫营公社办政审手续,公社杨秘书说,政审手续只能办一种,要么工作,要么大学。我们央求多次,得到的总是那句话:地招办有文件,不行!没有办法,最后忍痛割爱,放弃大学政审。那年月人们很单纯,恢复高考是怎么回事?心中无底,不敢冒险打无把握之仗。不过,也有人替我惋惜,有知情人告诉我,紫云自治县分管教育的袁部长说,文龙生放弃,可惜了。直到今天,我念念不忘这位部长的同情心,他与我素不相识啊!遗憾的是,他早已调到外地了,我无法当面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高考录取,中榜者喜气洋洋,感恩恢复高考最公平最得人心,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确实如此,当年570万人拥挤高考这座“独木桥”,录取20多万,被誉为“时代的宠儿”“天之骄子”,迈入神圣的大学殿堂,可喜可贺。应该说,参加那场史无前例的高考,都是幸运的,没有失败者。20多万“佼佼者”也好,500多万“落榜者”也罢,都要感到庆幸和怀念才是。毕竟,经历了参与了划时代意义的共和国“大考”。
我1977年的高考被杨秘书“打败”后,元气大伤,失去了高考兴趣。第二年夏天,在几个学友劝说下,改变“永不再考”的誓言,仓促上阵应考。给厂里请假,复习加考试,共有五天假。考试成绩公布,我超过录取线46.2分,以为上本科不成问题,谁知录取通知书下来,竟是安顺师专(当时叫贵阳师范学院安顺大专班)中文科,让我郁闷了很久,肠子都悔断了。世事无常,许多时候,命运非自我可掌控,是捏在别人手里。“命运注定了,怪不得别人”,我经常哼70年代那首老歌自我安慰。
但,几十年过去了,我倒非常感激安顺师专,至今手里捏的唯一“大专”文凭,是它给的!恢复高考那几届,虽然录取分数不算高,但录取率极低,不到百分之五。那些年的大学生,百里挑一,人才济济,以后大都是各条战线的重要骨干。安顺师专78级中文班毕业生,成为县处级至副部级领导干部的有二三十人,副高级职称也有好几十个。
前些年一个偶然机会,在紫云遇到当年的“杨秘书”,只是眼前的他,满头花白,老态龙钟,全无昔日颐指气使派头,寒暄过后,他老实巴交地说:“你是格幺知青xxx,有人向我讲过你高考的遭遇,很对不起!”几十年不期而遇,也是一种缘分,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端一大碗“便当酒”感慨而言:“老杨,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如果那次大学录取走远了,今天还不一定见到你呢!”我和老杨抬碗一饮而尽。此时此刻,我看见老杨眼睛有些湿润。
哎,风风雨雨,1977年那推迟的、好事多磨的“冬季高考”,眨眼间四十年了。那段青春岁月也忽地飘远,留下的是甜蜜带酸楚的回忆。“人这辈子过得真快,就像睡一觉,梦还未做完,天就亮了。”写到这里,想到了一位名人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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