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回忆,回忆已经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上一篇文章《窒息在独木桥头的爱情——1986年高考回忆》真的是有感而发,当时并没有想写“续集”。
为了玩一把情调,加强真实感,就找大花要了当年二虎的录音,挂在文章结尾。
大花挺够意思的,问明了原因后,亲手剪辑录音并传给我。
我相信,录音一定是大花亲手剪辑的。珍藏这么久,肯定不好意思由他的太太剪辑。又因涉及到领导形象,也不可能让秘书剪辑。
录音给我后,大花要了我的成稿。我也没多想,就给了他。这货转头复制到文A班群里。群里立刻炸了,有哭的,有笑的,有唏嘘的。最多的是批评和“指责”。接下来的周六和周日,一定会有更多想不到的责难。
发小,我不敢惹呀。
为了平息大家“怒火”,接受大家的意见,改正了几处记忆错误,而且保证必须接茬儿写续集。写了才算赔罪,写了才算坦白……
回忆,是文A班交给我的任务。坦白,是大家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会尽量完成任务,我会珍惜所有机会。
不许我走阳关道,只能走上独木桥——坦白自己,自首卑鄙关于我的高中、我的文A班,上文说过,本文后做链接,有兴趣可自行观看,不赘述。
进文A班,缘起“哥们”的威逼,得益于“哥们”的帮忙。
“哥们”是外号,我起的,她是女生,我同桌。三年高中两年同桌,高考前才被绰号老太太的班主任强行分开,正应了那句话:有善始,无善终。
没有哥们高中时的单人照片,真没有。这女孩是不是挺像她?找了一下午。
高一期末考试后就要分文理班,“哥们”磨叽我,要我跟她一起去文A班。
她先是讲道理,说我要是去了文A,就有把握进吉大历史系学考古。她说我是考试型选手,越是大考越兴奋,高考时万一发挥好,混进北大历史系也不是不可能。
这道理正合我口味,却没立即松口。
学文,对我来说就是独木桥,学理,却是阳关道。
1986年,高考生的基数太大了,之前不会有这么多的同龄人去竞争大学,以后更不会有了。
众多的考生中,发挥优势才是上策。我的优势是体育,小小吹个牛,从1982年我就是哈尔滨市冰球少年选拔队队员。1984年,成为市青年选拔队队员。
哈尔滨市的冰球是个啥概念?这么说吧,要是哈尔滨冰球自认全国第二,那就没有第一。所以,我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读体院。
读体院,只能学理,不能学文。
见讲道理不行,“哥们”就来软的。她说文A肯定没有擅长体育的,我去了一定能出尽风头。必然是男同学眼睛里的真英雄,女同学心目中最靓的仔。
这是一张老照片,认识的,都懂。
出风头我喜欢,但还不到答应她的火候,让她再急一点才能说出我没下限的条件。
见硬道理和软刀子都不好使,“哥们”急了,直接上狠的,她说:
白给我起外号了?不跟我去文A,你就当着全班的面,不,当着全校的面给我道歉。
火候到了,没下限交换条件可以提了。
用东北话说,我从小就是个“拧巴”的人——数学、物理单科成绩在学年 400多同学中,轻松占据前二十名。语文老师却总说我有语文天赋,而我偏爱的又是历史和生物。
初中,参加市生物竞赛,单打独斗,拿一等奖。
高一,参加全省历史知识竞赛,与一帮黑大、哈师大等高校的历史系在校生同台较量,过关斩将,决赛惜败,拿了第二名。
真心话,最想学的还是历史。历史,对我的诱惑太大了。
但是,化学和政治一直是我心头的痛。
化学是怎么学怎么忘,忘的一点渣都不剩。
政治,怀疑有逻辑错误,根本不想学,成绩自然也就可怜到可笑。
八十年代,文科生毕业分配比理科生强很多,家长出于这个考虑都希望孩子学文。我家长几乎不过问我学习,更不干涉我的文理分科。只有我自己知道:学文科可以不学化学,更可以考进梦寐以求的历史系。所以,内心希望学文科。
然而,希望不等于能进文A,进文A的学生必须是抛出物化生三科成绩后,学年的前六十名,名次以期末考试为准。
还没高考呢,就一卷定终身,说句不该说的话,要是那时也是现在这样考大学,该多好呀。那样,我就不用卑鄙自私了。
两个优势项目,物理、生物不计入成绩,我那水到姥姥家的政治科成绩却必须计入。这样一算,进文A几乎就是个梦。虽然有个应对办法,但是必须别人帮忙。由于太过危险,火候不到不好张嘴。
现在火候到了,就对“哥们”把没下限的条件挑明——
“期末考试政治科帮我作弊,否则就是想学文我也进不去文A”。
期末考试是一人一座,“哥们”是我同桌,考试时不可能在一个考场,根本抄不到她的,如何让她帮我作弊呢?这我没想好,可是,作弊是我当时唯一的希望。
作弊,本身是个大雷。如果被捏获,我俩肯定都没机会进文A了。我倒是还可以学理,“哥们”的损失就太大了,因为天赋和特长,“哥们”是已经“官宣”了免试进文A的两个特长生之一,如果因作弊被捏获无法进文A,那可就造了大孽。
因此,我在提出作弊要求时,特意加了一句:“文B我不去,反正你也不能去文B”。
我坦白,正是这句话,让我发现自己骨子里无可救药的卑鄙。因为我是在要挟,要挟的基础是仅仅是“哥们”希望我和她一起去文A班。这,很卑鄙。
跟我走吧,现在就出发心想着“哥们”一定不会答应,果然,她半天没说话,却突然发狠地说:你等着!
说完,“哥们”像变了一个人,三天里一句话都不对我说,再也不柯湘长柯湘短地磨叽我了。
柯湘是我的外号。柯湘究竟是谁,可以在网上搜一下。
“哥们”不理我,所有同学都看出了异样,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天后,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周。早自习,“哥们”忽然对我发脾气,我莫名其妙,“哥们”却放声大喊,全班都听得真切。
喊了两分钟,“哥们”提出与我前座的男生换坐,她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柯湘身上有股“狗腥味儿”,太嗝恙人了……
我前座的男生是“哥们”的铁粉,特别喜欢“哥们”,立刻无条件答应了她的要求。
图片来自网络
期末考试,果然一人一座。提前换座的“哥们”,顺理成章坐在我前面。政治考试开始之前,已经快十天没跟我说一句话的“哥们”,突然回头低声说:
你不是总吹牛,俩眼珠子都1.5吗?试试呗?
说完这话就转过头去,又不跟我说话了。
考试时,“哥们”反向答卷,上来就作大题、问答题。做完之后放到右手边,我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然后,再从简答、名词解释作起,最后作填空、选择。
她的这番神操作,怎能逃过我1.5的眼睛?抄吧,抄个通透。
那天的主监考是语文组组长邹大爷,他喜欢我,又特别特别喜欢“哥们”。也许是邹大爷的烟瘾犯了,反正那天他啥也没看见。
考完后,“哥们”惊慌地问我:咋样?
问话的时候,她的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罕见地露出女儿态。
就这样,我靠着作弊进了文A班。
愿景在心头,目标在天涯在文A班,“哥们”的成绩并不突出,人也不能算漂亮,声线却好到令人发指。从入学那天起,她就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我和“哥们”依然是同桌,最初,班主任老太太分配我和甜甜同桌。“哥们”对甜甜说,她要和我坐一起,我能帮她学历史和数学。甜甜、“哥们”和我,初中就是同班同学,甜甜还是文A的团支书。有这样的关系,甜甜立刻就答应了。只是笑着问了一句:他身上的狗腥味你不嗝恙了?
“哥们”一本正经地说:嗝恙还嗝恙,反正也嗝恙不了几天了,忍忍吧。
的确是没有几天了,再次同桌后不久,“哥们”去北京参加广播学院播音系的专业考试,随后又去面试,热热闹闹地忙了一阵子。
我也被省青年足球队选走,代表全省去输球。
黑龙江的足球水平跟冰球没法比,就是一个大业余。业余是业余,却搞得很专业的样子,集训、比赛……一直折腾到高三开学前,才完成了“代表全省人民去输球”的光荣任务。
在我和队友义无反顾、所向披靡地输球期间,“哥们”毫无悬念地通过北京广播学院的专业考试,率先拿到高考准考证。
让飘流的心不再徜徉,咬疼牙关我也要出发1986年高考不像现在,那会儿有预考,通过预考才能获得高考准考证。预考太残酷了,差不多集中了全校尖子生的文A,竟有整整12人“战死”在预考中。
我没有战死在预考中,却考成了笑话——政治考试满分100,我得了14分!
得知我“豪夺”14分后,“哥们”闭着眼睛说:你就像我这样闭着眼睛,瞎钩选择、乱填空,也不至于只得14分吧?看你咋对老太太交待!
老太太,文A的班主任,姓高,却非常矮小,身高也就1米5。
老太太就是教政治的,政治科预考成绩成了笑话,我却对她没有一丝歉意。
一来,老太太从来没对我笑过,她对全班都笑,唯独不对我笑。即便我在校运动会上为文A拿下了百米、八百米、万米三个第一,她也没有对我笑一下。
“哥们”只在男女混合8x100 米接力中代表文A拿了一个第七名,她却笑得跟朵花似的,真心真意地对“哥们”说:给我当儿媳妇吧,我儿子是哈工大博士,高考完了给你俩介绍介绍,你俩般配……
有这么当班主任的吗?给自己的儿子介绍对象,她也是想瞎了心,没一点数。
二来,刚到文科班没几天,我就被省青年足球队选走,集训、比赛,忙活了一个学期,一个必须“代表全省去输球”而落课的学生,在数语外史地政这六门里,换谁谁也会把政治科先丢了,这能怪我吗?
没觉得对不起老太太,只是怕自己的大学梦就这样被预考给毁了。
1996年文A班毕业十年重聚时的老太太。
预考发分前几天,“哥们”告诉我:老太太在学年组闹呢,都是为了你。
的确,老太太是在责难学年组长,她要求学校把我参加省青年足球队的事情报上去,她非说按照规定参加省一级体育集训队预考可以加五分。
学年组长无奈地解释:
加分,只给省体委属下坚持长期训练、比赛的运动员。学校咨询过了,省青年足球队是体委委托哈市少体协组建的,属于业余队,不符合加分规定。
老太太急了:你们咋地也得让孩子过预考啊,以这孩子的成绩,现在去理科,就算政治考零分,也能凭体育专长上体院。被预考耽误死在文科里,咱们当老师的对得起孩子吗?对得起家长吗?
说心里话,听“哥们”这样说,我的心里对老太太充满了感激。暗暗发誓,但凡能过预考,死活也得把政治啃下来。
对老太太的感激之情仅仅维持了三天,发誓把政治啃出来的誓言却保持了一个月,直到高考结束。
三天后,预考分数线下来了,谢天谢地,我的总分超了分数线2分,拿到了准考证。
没有拿到准考证的12名同学离校了,一下子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留下的同学,“自觉”地重新排座,教室后面空出了两排多的座位。此时,还能保持男女搭配的,全班只剩下了几桌,其中就有我和“哥们”。
座次刚刚排好,老太太红着眼睛进来了,她送12名同学离校时哭了。
老太太环视了大家一圈又一圈,最后目光停在我的脸上,随即用手指虚点着我说:
你,两个选择,1,马上去理科班,除理A之外随便选,哪个班都行。2、留在文A,但要坐教室最后面去,单人单座。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我这当老师的看着空座受不了,你去占个空吧,懒得看你,我也就不用看空坐了。
听了这话,我的自尊心实在受不了,立刻收拾起文具,打算随便去找个理科班。老太太却又开口了:
理科班适合你,在理科班你可以报哈体院。要是报了哈体院就不用再复习了,现在就可以回家踢球去,可以整整踢一个月呢。
这是侮辱我,士可杀不可辱,我还就不服了。拿起乱七八糟的书本文具,果断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随便找了一个空桌坐下。旋即挑衅地看着老太太, 用眼神告诉她:我让你挤兑我,非给你考个样看看!
老太太根本不理我,瞟了一眼“哥们”,转而对全班说:从今天起,咱们班的体育生就坐那儿了,你们谁也不许影响他,影响了他,别怪我老太太不给你们留情面!
老太太这话是咬牙切齿说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牙也咬得嘎嘣嘎嘣响。本来就不太好的牙,被我咬肿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牙一直在疼。只要牙一疼,脑子里就幻化出那些无逻辑却又必须背牢的内容。
渡过独木桥,离开曾经快乐的家1986年7月9日,高考结束。
我的烦恼也来了。政治考试时,试图把答案抄出来核对,却被监考老师发现,并果断制止。想想,那时候的高考可没现在这么人性。
无法抄出答案,只能凭记忆估分。我的政治科估分是56、61、78。
五十岁之前,我的记忆力超常的好。上高中的时候更是如此,所有的老师都知道我的记忆力超长。但是,我凭借记忆估分的结果,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位老师的“采信”。
老师们谁也不信,预考14分的家伙一个月后成绩能提高这么多。打死谁,她们也不信!
其实,老师们不知道,拿起卷子的第一眼扫到的是一道时事题,而这道题恰恰又是我进考场前刚刚看过的!所以,超水平发挥,超、超水平发挥,超、超、超水平发挥接踵而至。
最关键的,被老太太揶揄、冷遇后,我在政治这科上下了苦功夫——不就是背吗,我拼了还不行吗?
为了跟老太太赌气,每天都背到完全失去逻辑,甚至闹出了把“哥们”悄悄传给我的纸条拌到午饭里吃掉的笑话。没有逻辑的状态下,政治要是还能考不好,那可就太没逻辑了。
最后,政治的成绩是76分!比预考的14分提高了62分,比最高估分低了2分!
然而,1986年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并没有发成绩,那一年至少在我们这里是估分报考。奇迹是事实,但不是现实,现实是我的志愿该如何填呢?
按照最低估分,上吉大还有点悬。按照最高估分,可以上北大,历史系都有可能。
由于八十年代的文科分配比理科好,北大历史系又是文科中分配最好的,所以,历史专业录取分经常比其他专业高出十几分。
因为我一直不和老太太说一句话,她也知趣,为了我的志愿,老太太把邹大爷等几位老师都喊了过来,组团对我进行“恫吓”,试图集体制止我填报北大历史系。
经过老师们掰开揉碎的恫吓后,已是深夜,教室里只剩下了老太太和我。老太太说:不早了,给你填完志愿最后一班岗就站完了。
别人都是回家自己填志愿表,老太太却执意亲自执笔为我填志愿。她说文理科加一起,二十几个有望进北大的孩子里,我是最不靠谱的一个,经常是嘴上说的和手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其实我还真就是这样想的:你们说你们的,我填我的,北大历史必须是第一志愿,要不然都对不起生平头一遭的超水平发挥。
事后证明,我比北大历史录取线低了3分,如果填了历史,很可能就会被调剂到哲学、政治、新闻一类的专业去。新闻还好说,要是学哲学、政治……只能中途退学。
深夜,老太太一笔一划地在报表上填写了“北大中文,汉语言文学”字样,当着我的面把志愿表封好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辈子一次的超水平发挥,换来的是学中文。中文是个啥呀,咋地我也会说话吧,咋能学这玩意?这样想着,就故意挑衅老太太:
你咋没写哈体院呢?
老太太没理会我的挑衅,抬头冲我笑,这是她在文A第一次对我笑,心满意足地笑,激将法“得逞”后灿烂地笑。
8 月中旬,去学校取录取通知书时问老太太:
轰我出文 A 时,你不怕我恨你吗?
老太太说:
恨不恨是你的事,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会后悔。后悔,是我的事。
说完,老太太再一次对我笑,真心的笑,灿烂的笑。
老太太是2020年仙逝的。那一年我已经53岁。
赶回哈尔滨参加老太太的葬礼,凝视着遗像上老太太的笑容,笑容与1986年,遥远的1986年,……一模一样!
1986年,我19岁,那一年,在很多人的帮助下,成为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幸运儿。
回忆2就到这里,回忆3也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下面的回忆里,将会涉及1986年的入团和入党,将会回忆1986年失败到尴尬的面试……
还是坦白还是赔罪。
再接下来,我会回忆文A班里最先离开的栗梅。
栗梅是我们的奇迹,是1986年高考生的奇迹。我能回忆她,因为所有的文A班同学都只与栗梅有过七面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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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回忆,涉及私人情感,还是请勿洗稿,请您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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