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禅小岩
月考成绩下来了，我们班的豪景同学数学93分，语文只有7分。
看到分数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坏了……如果豪景同学数学成绩也不好，刚好和我的语文互相匹配，他的爷奶也不会说什么。
怕就怕，一科成绩顶呱呱，另外一科软踏踏，家长肯定有话说，“为啥俺小孩儿数学那么好，语文一塌糊涂，肯定是老师不咋地。”
果然如此，还未到放学，豪景的爷爷就找到我，“李老师，你咋教哩？给俺孙教成了个位数，你这教学水平不敢恭维，要不，过年，我就让他转班，转校了。”
我犹豫了下，“老爷子，您先别动怒，我先给您看几样东西，您再来指责我，我照单全收。”
老爷子一脸盛怒地盯着我，我也紧张地忘记了呼吸，嗓音都变了调，我能感觉得到，一张口准和唐老鸭似的。
当我把豪景的语文作业、天天好练习、同步训练以及最近所做的卷子，呈一字儿摊开时，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接着我说，“您不妨把孩子叫过来，咱们当面鼓，对面锣，我问几个问题。”
老爷子答应了，紧接着就把放学后，在学校操场上疯玩的豪景喊了过来。
面对豪景，我问道，“孩子，实事求是，回答我四个问题，今天上午语文课我提问你了吗？提问你的是什么？你做对了吗？面对我的惩罚，你是怎么做的？”
豪景的泪珠开始往下掉，我替他揩干净，他说，“提问我默写的生字词，一共五个，全错，后来罚抄一个词写二十遍，我用一个小时就写了六遍。”
我笑了笑，“老爷子，六遍一共是12个字，一个小时60分，平均5分钟写一个字。”
老爷子抽出一只香烟，放在嘴边吧嗒了两口，此时，脸上的倔强和傲气已经消失了大半。
乘胜追击，我缓缓地说，“豪景笨吗？如果真的愚笨，数学也不可能那么好？所以， 他不笨，相反，还很聪明，既然这么聪明，为何语文考了7分，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还是说家长需要会规范下孩子的学习态度？”
与此同时，我指着早已经没有封皮、像极了在泥土中打了滚，翻毛鸡子的语文书，并随意翻开一课，课文脏兮兮的，里面文字不是被蓝色墨水的晕染，就是被黑色的墨水全部浸透，早已辩识不清，而且毫无美感。
一不小心，手碰之处，手也给上了色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毒性发作前的征兆；课文的插图也未能幸免，全部被孩子给涂鸦地变了形，本来是好看的人儿，硬是长了犄角，本是好看的景，愣是被甩了只苍蝇。
这还不是让人抓狂的，最让人无语的是，有几篇重要的课文被他给撕的缺字少段的，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小丑，呲牙咧嘴、又颇为无奈地嘲讽着它的小主人。
我在想，如果语文书会说话，它一定很后悔自己的命丧他手， 它一定懊恼极了，没有遇见一个懂他的人，它更愤怒极了，当你不爱惜不珍惜它时，它想长出手去狠狠地抽你。
老爷子脸已经挂不住了，拿起语文书朝豪景的头上砸去，我拦住了，“您要发火，回家里去，不要当着老师的面，我不会坐视不管的，现在都是说服教育，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老爷子看了看我，“李老师，对不起。”
我说，“不要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让您知道，老师也不是神仙，我们也是肉胎凡身，只负责为孩子解决能力范围之内的问题，不至于误人子弟，传授正确的答案和知识，不负责解决孩子的偷懒耍滑，以及读书不张嘴，写作业偷工减料，因为这些问题一个班孩子那么多，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
老爷子眼睛里的锐利的光开始收敛，进而开始藏匿，最后忽地一下像是被风吹灭了，变得暗淡。
不过，老爷子还是道出了他最后的疑问，“李老师，你说的天花乱坠，反正俺孙子这成绩你也难辞其咎，再说了，俺孙子一二年级语文都是八九十分的……”话音到最后，听在耳边，已经是越来越飘渺了。
我的心也开始一点点儿地下沉，不想再纠缠下去了，这样解释，不如实证来的更有说服力，于是，我准备亮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我让豪景拿出了今天的家庭作业，是一张语文卷子，我让豪景把第一题看拼音写汉字给写了，结果九个词，他写出了三个，错了两个，紧接着，我又让他把试卷上的诗歌默写给写写，结果“长江”的“江”不会写，“湖水”的“湖”也不会写……
老爷子看的目瞪口呆的，突然毫无预兆地去擦了擦眼睛，眨眼工夫，又擦了擦眼睛，我知道他落泪了。
老爷子哽咽着说，“李老师，长江的江他不可能不会写啊，这是他爸的名字……”
我接住话茬，“长江的江是一年级的字，只能说孩子基础太差了，又或者是您一直被粉饰的假象蒙在了鼓里。”
我叹了口气，突然心中一阵阵悲哀，如果老爷子不说出豪景一二年级学习好来反衬我三年级教的不好的话，或许我也不会把真相捅的这么彻底，因为我要顾全彼此的面子，可惜老爷子真是把我逼急了。
看着老爷子带着豪景离开，我也很难过，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扪心自问，我教孩子半学期，语文考了7分，我真的能脱的了干系？孩子是有责任，可我呢？我最大的责任和错误就是对他管教不严。
可是，我敢管吗？在农村，像老爷子这样的家长还有很多，他们都把孩子成绩不好，偏听偏信，归咎于老师教的不好，却从来不去看清自己宝贝儿身上的问题。
这样的家长，这样的教育，管教轻了不起作用，管教重了，我貌似更难洗脱罪名。
不过，老爷子的眼泪还是让我觉得有一种负罪感，毕竟他那么大岁数了，这泪水在我看来有着千斤重，让我更加压抑和不自在。
当他日后想起来发生的种种，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得理不饶人，说话毒舌、擅长诡辩的“坏老师”？毕竟，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名声。
事后，我给同事聊天，他告诉我，我就是那个揭穿皇帝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儿，何苦，何必呢？
是啊，何苦，何必呢？我是不是傻？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