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佬三
李家法
哑佬三在村里没有名字,哑佬三就是他的名字。哑佬三长得面目狰狞,又哑又丑,自然没有女人肯嫁给他。听说他年轻时亲戚给他撮合过一门亲,对象是个盲眼姑娘,谁知新婚夜里,姑娘用手一摸他的脸,第二天悄悄捡起包袱儿就走了。哑佬三鳏居村边一隅,两间破房子外搭一个不大的芭蕉园,芭蕉园拾弄得怡人,只是村里头很少有人来过,老年人不到,年青人更不敢到,好象这里是块禁地。
哑佬三辛勤地耕耘他的一亩三分薄地,日子过得简单平静。当村中有老人要走或者是谁家遇到变故的白事,人们才会来找他。来报告的人通常在他的篱笆门外用劲把那棵柳树摇两下,就有一束跳跃的光告诉哑佬三:有人来了。哑佬三出到院子,来的人双眼一闭,两手互搭往后脑勺一仰,这么一比划,哑佬三就知道村中有人要走了,他的活计来了。哑佬三做的是一种叫仵作的活,也是一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活。他给故去的人抹澡整容,穿衣戴帽,男的刮胡须,女的梳头发。把逝者拾掇得就如同刚睡去一样安祥。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抱那具尸体轻轻地放进寿棺里,他还知道什么时候该把一枚钢崩钱儿塞入逝者口里,他说这是给牛头马面的见面礼,这样逝者下去就不会遭到诘难。等到入殓完毕,他还要适时地呜呜引哭,两行浊泪在难看的脸上越发地邋遢,惹得奔丧的亲朋戚友天昏地暗地嚎啕,给出殡造了铅沉沉的肃穆。丧事办完,主人家会拿出一个红纸包住的利市袋子,里面是给他的酬劳费,哑佬三抽出很少的一部分,把多数退还给主家,博得一片感谢。
村子不大,中央地带有一间小卖部,是村长的小舅子保良开的。铺子也不大,但物什丰富,油盐酱醋,锅勺盆碗,冬卖棉夏卖单,农家用的犁耙镐锄,化肥农药应有尽有。再加上保良小买卖做的精明,哪家一时手头紧,他准你赊账,月尾季未再给你算上一点利息。哪家老人来买大件物品腿脚不利索的他给你送回家,因而小卖部就挺有人缘,十分地红火。这一晚,哑佬三煲饭时发现锑煲穿了一个小眼,水嘀哒嘀哒把火都淋灭了,哑佬三就到保良店里买锑煲,外加一瓶酱油,一包盐,就在付钱兑乞时争执发生了:哑佬三比划说他给的是一百元钞,锑煲酱油盐一共是二十六元五角,应该补他七十三元五角。而保良说哑佬三给的是五十元钞,补他二十三元五角就对了。哑佬三急得呜哇呜哇乱叫,用手指指天,又戳戳地,惹得在保良店里打麻将的人都停了兴致围过来看,大家都没有看见哑佬三给的什么钱,只能听两家争辩:哑佬三有理说不出,拼命地捶胸顿足,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大家看。保良说我做的是全村人的生意,讲究的是信誉两字。童叟无欺,我还能欺负你一哑巴不成?慢慢地理屈的便在哑佬三这一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都指责哑佬三不该倚仗残弱,讹诈别人。但哑佬三却赖在店铺里不走,好像不讨个说法他就要暴躁至死一样。人群中有一人说,去找坤爷来吧。大家说,对呀,找坤爷来准能治服这哑佬。坤爷是村中的土郎中,威信极高。哑佬三有一次生背痈,痛得死去活来,自己的手又够不着,抹药又抹不了,是坤爷采了山草药,捣成酱状给哑佬三敷上,把恶脓拔了出来,痈毒压了下去,救了哑佬三一命。哑佬三视坤爷为再生父母,他芭蕉园里的芭蕉熟了,第一个孝敬的便是坤爷。坤爷来了,他细听两方陈辞,哑佬三比划:我真的是给了保良一百元钞,这一张钞还是村东头火生家葬父时给我的,不信你们去问火生好了。保良拆了一包店里最好的烟卷,递一支给坤爷,他就什么话也不说了,装得很很矜持的样子,意思是说我懒得跟一哑人争辩。只是旁人在不停地议论哑佬三的不地道。坤爷把烟卷烧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厉声说:哑佬,你别闹了,快回去。哑佬三一听,脸倏地变得死白,黑黑的胸脯呼呼地起伏着,象一条即将咬人的眼镜蛇。一会儿,他低头捡起那个锑煲,一瓶酱油一包盐,还有二十三元五角,默默地走出保良店门,很快溶入黑暗。约有二分钟时间,在离保良店摸约一百米路程的地方,人们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声音那么沙哑,那么恐怖,就象一百头狼在那里争斗嘶嚎。
日子过了许久,村事繁杂却也简单,晚饭后,人们依旧汇聚到保良的小卖部里打麻将推天九谈天说地,谁还能把哑佬三那件事情永久地放在心里?直到一天不知谁报:村中的五保户袁六娘已经走完她凄寂的日子,过世了。人们这才想起哑佬三,两个年青人急忙到哑佬三家一看,芭蕉园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子,多日没人拾掇了。小屋已经上锁,园里有一串芭蕉熟透了,一只老鼠爬到芭蕉果上噬咬折腾,它昭示主人已经离家许多日子了。
哑佬三不知啥时离村走了,天啊,这可怎么办呢?
选自《广西文学》、《小小说选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