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没有做粽子的习俗,每年到了端午,我就会想起一道美食,那是陪伴我们好多年的桐子叶粑,也称叶儿粑、泡粑。那金黄的外衣,修长、白净的身条,微带酒香,咬一口再咬一口几下就吃完了,肚子实在了。瞬间让人童年,回到故乡,回到那些熟悉的人物和场景之中。我好多年没吃到桐子叶粑儿了。
在红岩子靠路边的那块地坎上长了一颗大桐子树,记事起就觉得它很高。4、5月份桐子开花,花瓣外白里红,花期一过桐子叶会长得又大又多。我就数着盼着端午(农历五月初五)快来。我和姐哼着歌去摘桐子叶,我呲溜爬上树,叶面宽、厚实、无洞眼的是首选。我摘了,姐在树下接一摞摞像卷子,用竹篮子装好,有时候也背个大背篼。下午出去,人家问出去干嘛,答去摘菜,对方明知。
拿回家,母亲先用水把桐子叶洗净,再用热水淖一下。那泡粑的原材料,就是把糯米粘米洗干净,再泡几个小时,用磨子磨成浆。糯米和粘米的比例自定,讲究的可多加糯米,家里节约的可多加粘米。然后把磨成的浆里拌上糖精,放在大瓦钵里发酵一晚上,第二天就泡了,中午就可以蒸了。将发泡的浆糊用鸭嘴壳瓢舀在桐子叶上,轻轻盖上压成扇形,把一蒸笼放满,一蒸笼完了还可以再蒸一笼。舀浆糊是个技术活,份量要掌握好,多了溢出少了太瘦。据说粑儿大小和做的人性格有关。一般蒸叶儿粑都选在端午前做好。
烧火很关键,要猛火,不能熄不能间断,这个我姐最拿手。母亲一蒸笼蒸完了,再蒸一笼两笼三笼,蒸出来的就散放在筲箕、簸箕里,等它慢慢冷。那叶儿粑瞬间有了生气,像被赋予某种魔法的东西,比食物还要高一等,可以欣赏的艺术品。热气腾腾的,心急也吃不了,等它稍冷可以入口了,提起桐子叶长茎,轻轻撕开黄黄的桐子叶,那粑儿晶莹剔透,浑然一体,看一眼竟舍不得咬。闻一闻舔一舔咬一口尖尖,那味道从味觉抵达全身,从头爽到脚底板,三两下就消灭一个,再吃就摸着肚子说安逸饱了。大人小孩围坐着品尝劳动成果,这顿饭就可以省了。
晚上煮饭的时候,可以气两个在蒸子里,合着饭吃,饿了撕开皮就吃,霎那间就多了一道零食。叶儿粑蒸好了,一扎一扎扎好,作为礼品赠送外婆、奶奶、姨孃,周围邻居品尝。大人们会悄悄议论哪家的味道好,包得乖,小孩们会交换着吃,私下攀比谁家的粑儿更胜一筹。全塆综合评比,我家的泡粑从外型、味道、颜色第一,那个吵架最厉害的大妈第二。做得好的泡粑,送出去大人小孩都爱吃,做得不好的,人家表面接手,暗地里扔了或狗儿吃了都不一定。
那时候,没有塑料袋子,最多肥料口袋,装叶儿粑不合时宜,用背篼背太少,手提着太惹眼,就用学生的书包装挺别致。那时乡间大路小路,小孩子背着书包走人户,不消说里面装的都是泡粑,不是书本文具,成为当年一大风景。那时候没有冰箱,不能存放太久,久了粑儿发黄发霉坏掉。所以在那一周内可劲吃,可以蘸着白糖吃,用油炸了吃,用锅炕着吃,冷吃,花样翻新。
后来,读书后渐渐离家远了,泡粑的记忆淡了,那些洋面包侵占了我的胃,偶尔在街上看到有人卖叶儿粑也没感动和激动,心情很平常。随着塆里的年轻人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外迁的外迁留守的两三个老年人也不再做叶儿粑,做了也没人来吃,这个手艺渐渐失传,将沦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我们家年年贡献桐子叶的那棵桐子树,也在我上大学那年被砍掉了,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连树疙瘩都被过年时烧了,所有的现存的关于叶儿粑的人、物、场景都丢失了,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童年也彻底沦陷了。将来,我将书写老家的历史,在心里重建一座乡村纪念馆。
来源:匠心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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