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我来到食堂,遇到了一位隔壁班的学生,他说,黄老师,题是你出的吧,怎么没有复习到的,你也出题呀。
坏了,题目难了,不然他不会这样质问我。坏了,这一次我出名了。一个老师要想学生记住你,就要出一次题。学生考不好,不怨自己没学好,而是怨老师出题太难。
早在周一下午,我就把试卷的电子稿发给了年级部的李老师。昨天我遇见李老师,她说,你真是一个猛人,一下子搞10页纸,这么多。
我笑了笑,多什么多,本来是出了38个选择题的,最后听说,学生周练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我就删了8个选择题,现在只有三十个选择题,真是不多呀,搞了10页纸,可能是排版没有排好造成的。
学校组织一次考试,还真是不容易。首先命题老师要命题。然后依据电子稿,工作人员还要制作答题卡。然后还要到行政楼二楼去印试卷,试卷再从行政楼搬到教学楼。
考试前,要安排老师监考。考好以后,要把答题卡收上来,送到一楼扫描室,把试卷一份一份地扫进电脑,核对答案,分任务,最后,我们才能在电脑或手机上阅卷。
我来到办公室,还没有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这时组长就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兄弟姐妹们,题可以改了!
唉,我们组里的陈老师,年龄比我女儿还要小的呢。我还被他们称为兄弟姐妹们。不过叫着叫着,我也仿佛变年轻了许多。
水雷战队——不对——现在应该叫不慌张战队工作效率就是高!吴主任汪主任张主任的姓一凑就是不慌张,年轻有为,管理精细,不慌不忙,所以叫不慌张。这么快就可以改卷子了,我感到既兴奋,又不安。
兴奋的是,可以改了。出一个题,一下子可以把学生难倒,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呀。我就是喜欢看同学们做错了题后沮丧无助的样子,也喜欢看学生因为复习不对路子而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安的是,我命的题,会不会出现知识性错误?会不会符合大众口味?
这就好像一个厨师做好了菜,颠勺子的样子很好看,但是菜的味道不行,这还是不能算成功。
一想到会不会出现知识性错误,我连忙核对了一下答案,真是怕鬼有鬼,我发现我发给大家的答案有一个错误,把“减少”,写成了“增加”。我连忙打电话,又在群里发信息,让大家赶快更正过来,不然的话,大家都开始改了,那就麻烦了。
还好,更正的及时,没有出多大的岔子。老了就是老了,总是出错。
好了,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我也该进班了。
我拎着我电脑包来到了四楼的班。四楼的班的学生见了我。很激动。
我想,考试下午五点半才结束,学生们可能是刚刚考过,学生们显得有一点兴奋,也很正常。
但是学生见了我却说,老师,你不说不难的吗?怎么这么难,你真是在骗人!
又有一位同学从后面站了起来,双手捶在桌子上说,老师你不能这样干呀,你这样干,我们就取消关注你的抖音与公众号!
旁边的学生也跟着哇哇乱叫。他们这可是一下子抓住了命根子。最近我沉迷在抖音与公众号里,有一点不能自拔。我觉得我只有在抖音与公众号里才能找到我的人生价值。
我讨好地对着他笑。周练而已,周练而已。考不好,下次再来嘛。
又有一学生先长叹一声,然后说,后面的我们还没有复习到,遗传早忘的一点影子也没有了。
唉,命题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刚复习的内容,我要加大比重,这样学生们复习得才有劲,认为复习效果立竿见影。但是后面的一点也不考,我又怕学过的内容学生们拖久了不看,后面的内容再捡起来不容易。
没有想到此时,英语老师过来了,她把身子探进教室,她说,你是不是跑错了班,今晚好像是我的晚自习。
一下子想起来,今天是周四,周四是楼下的班的晚自习。
我连忙夹起我的电脑包,在学生们的嘘声中逃离。还好是跑错了班。还好是英语帮我解了围。我得赶快跑,不然的话,这一帮没大没有小的学生一定会把我给吃了不可。这正是:
命题没命好
学生追着吵
夹起电脑包
爬起来就跑
我来到楼下三楼,班里的学生则在教室里很安静。他们对我的到来没有多大的反应。看来人有性格,班级也有性格。四楼班就像一个耍泼卖乖的小孩子,三楼班才像一个懂事听话的大哥哥。
我非常安全地在讲台上坐下,安全地把我的电脑打开。安全地拿出我的手机,安全地连上网。我开始安全地改试卷了。
晚自习,一边看自习,一边改试卷,一个时间段,干两件事,真是合算呀。这好像一个人,在做正经工作的时候,还可以干点副业。并且,这个正大光明,合法合理,还不违反师德师风。
好了,赶快打开我手机上的智学网。然后从教师端入口,一个阅卷的小窗口就跳了出来。
我改第32题,32题的字好多,不好改。若是平时,我一定会发发牢骚。没办法,发牢骚是教师的职业病。据说菜市场的小贩的眼睛最毒,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教师,哪个不是教师。教师爱计较,喜欢较真,什么事都喜欢说一个理,小气,讨价还价。所以菜不喜欢卖给我们当老师的。卖给我们老师,他们赚不到钱!
可是,今天,我却不能发牢骚,因为是我命的题。若是当是知道这一题要我改,我应该把答案字数设计少一点才对。唉,真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呀。
好了,不多说了,改吧。年级部有要求,试卷必需在今天晚上完成,明天早晨,学生们一定要能拿到自己的成绩。
光线突然变暗,叶绿体中C3的合成速度,应该变小才对,为什么这么多学生写变大呢。哦,学生们一定是把速度看成了含量了。,
光合色素的提取,应该加无水乙醇才对,可是学生们写的答案却五花八门,有的写盐酸,有的写NaHCO3,更有学生写NaOH!还有一位同学写石灰石!难道,这生物是化学老师教的吗!
真是的,这么基础的一个题,竟然也有同学写错。这怎么像百年老校的学生呢,如果都是这个水平,这又怎么去迎接即将到来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呢。
你看看,这位同学,写的时个么呀,每一个空都填了,可是没有一个对的,我只能给零分。
再看看这位同学,字写的糊糊塌塌,像搅的棉花套一样,依我不耐烦的想法,我就给他一个零分。可是当我用两个手指把屏幕扒开放大,仔细一看,竟然所有的空又是对的。我虽然给了他一个满分,但是我又为这个同学担心起来,这个题得满分,不容易,一定是位成绩特别优秀的同学。可是,在高考阅卷时,一个人每天要改几千份试卷,阅卷老师怎么可能看得这么仔细,如果因为字写的不好,而被扣了分,那可就可惜了。
唉,网又不行了,在手机屏上出现了一个不停转动的小圆圈,一份试卷改完,小圆圈要转动好半天才能出现下一份试卷。
字太小,手机屏太小,我又戴着厚厚的眼镜,怎么看也看不清楚。我只好把眼镜摘掉才能看清。
我想起我以前的一位老师,他有两副眼镜,看近处的东西要用老花镜,看远处的东西要用近视眼镜,所以,他在上课的时候,把两个眼镜换来换去。当时我还嘲笑他。唉,现在轮到学生们嘲笑我了。
眼睛实在是花得不行,我下位从讲台上走了下来,我看看学生们在我改卷子的时候在干什么。可是当我看他们的时候,每一位同学竟然都变成两个脑袋,两个脑袋还在晃,一会儿合并成一个,一会儿又分开了。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学生的脑袋不晃,却变成了智学网里跳动的字符。
终于下课了。我离开教室,到办公室。
没有想到有一位同学也跟着我来到办公室,她问我试卷改好了没有。
我说,还早呢。
她说,不是说生物组效率高吗,怎么还没有改好。
感觉怎么样,这次考得。我连忙岔开话题。
她说,我感觉这次考得稀碎稀碎的,一开始有点慌,做着做着就不慌了,可是后面的题又有一点难,反正这次没有考好。
我说,周练,周练,练习而已。
她说,马上就要大考了,国庆节回来,就要大考。如果再是这个状态,就完蛋了。
她还想看一看答案,我说,明天,我就要讲试卷,好了,第二节晚自习铃声响了,我们回到班上去吧。
两节晚自习,休息十分钟。今天的学生不一样。我老远就听见学生的打闹声。又有学生被阿了。最近学生流行阿鲁巴,几位同学把一位同学抬起,然后又放下,然后轰闹。
学生们看见我走过来,就一一地散了,各自回到各自的班级。
我重新坐了下来,又开始用我的手机改卷子。
改了一会,觉得我的腰有一点不行了。班级讲台上的凳子是一个没有靠的塑料方凳子。我的上下两个椎间盘错开了,我把我的腰向左晃一下,坏了,椎间盘向右滑动,可是滑过了,我只好又把我的腰向右晃一下,咔嚓一声,好了,上下对上了。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从讲台上走下来。学生们刚刚考过,知道我在讲台上摆弄手机,是在改试卷。有一位同学的眼睛不敢看我,坏了,这同学们一定是考得不好,心里发虚。另一同学却看着我笑,是坏笑,一定是偷看了我公众号文章。我一下子感觉到自己也失去了隐私,感觉自己变成了透明人,我反而心虚了起来。
我走出教室,我看见隔壁教室的老师,他也坐在讲台上,埋头改试卷。
从教学大楼的那一边吹了一阵风过来,已经是深秋的风,吹在我的手臂上,我手臂上排列整齐的毫毛随风摆动,很有节奏,好像在唱一首歌:
我把我那梦想卖了三两三
换来了灶台上的一日三餐
熬一锅时间嚼一口从前
我忽然想念自己曾经发光的少年
我爬上了屋顶给月亮递根烟
和你谈谈我是如何熬过的这些年
曾胸怀天下曾情长诗短
也曾想要带着她万水干山
我捻了捻手指,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吸了一口校园里充满打印纸味道的空气。我又重新回到教室。今晚的任务很重,我还要抓紧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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