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嫁那日,我放火屠了仇人全家。
自尽时,极其俊美的倒霉蛋从天而降,把我抵在胸口的刀狠狠砸了进去。
我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剧痛传来,浓烟翻滚,四目相对,一言难尽,罢了。
重生醒来,是在参加会试的马车上。
我暗下决心,定要做百年第一位女状元。
突然,一个男人跳上车,好看的脸在我面前陡然放大。
倒霉蛋眼中闪着精光:「沈听澜,我是来还债的。」
1
行进的马车中,我猛然睁开眼,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我记得自己死了,死前看到的是一张特别好看的陌生男人面孔。
我本是大晟朝有名的女神童,皇后娘娘为我开了女子科考的先河。
我却因此卷入科举舞弊案,被迫嫁给京兆尹骆家的痴呆儿子,换家人活命。
骆家却言而无信,将我祖父和父亲严刑拷打致死,母亲带着弟弟逃亡时也被截杀。
灭门之仇,不死不休。
大婚夜,我在吃食中下了蒙汗药,接着一把大火,烧了骆府和沆瀣一气之人。
若无人给我公道,我便自己取。
再无牵挂,我决定自尽与家人团聚。
我举起锋利的匕首对准心口,深呼吸,就要刺入。
一个男人突然从房梁摔落,正正好砸到我身上。
匕首便被结结实实压进了我的血肉。
「啊!」
剧痛传来,滚烫的鲜血喷出,大红嫁衣蔓延开深红。
我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我一言难尽地看向那个人,他穿着夜行衣,是个闯入者。
他脸上溅满我的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双凤眼里满是愧疚和慌乱。
他想要说话,却也像是中了毒,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
此情此景,过于离谱。
我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话了。
最后一眼,是对这个倒霉蛋的同情。
火势越来越大,他既然动不了,便只能葬身火海了,可惜了那张被血糊了也能看出十分俊美的脸。
黑烟翻滚,我逐渐失去意识。
再醒来,竟是在自家的马车里,时间仿佛过了数年,耳边有个声音一直跟我说话。
又好像只隔了片刻,黑烟的气味还在鼻尖。
见我异样,小丫鬟青檀忙扑过来给我顺气。
「青檀!」见到她,我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那个为了护着我被骆家家丁活活打死的青檀,还好端端地活着。
意识到自己重生,巨大的喜悦袭来。
「青檀,我们在哪里?祖父、父亲和母亲,他们都还好吗?」
青檀满脸紧张:「小姐可是打盹魇着了?咱们刚出门小半时辰,现在是去会试的路上啊。」
说着指指旁边的包裹。
「老爷夫人刚刚送您上车,夫人还亲手准备了考试用的物什被褥呢。」
会试?
上一世,就是这会试把我们整个沈家送上了不归路。
太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突然,马车停下,像是撞上了什么,震得我差点摔出去。
青檀出去查看情况时,一个男人快速窜了进来,砰地锁上了车门。
一张熟悉的俊脸陡然放大在我眼前。
「是你?」我惊呼出声。
2
此时那张脸上没有血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微抿的嘴唇带着几分傲气,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我第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摔在我身上那个倒霉蛋。
倒霉蛋此时凑了过来,将我的慌乱尽收眼底。
他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你认得我?沈听澜,你也回来了?」
我如遭雷击,他的声音莫名的熟悉,好像听过许多年,但我们明明不认识。
而且他说「也」,说明他也重生了,上一世果然是被烧死了。
他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我压下心中震惊,尽量显得冷静。
「这位公子,我们本素不相识。我无意烧到了你,你也不小心捅死了我,上一世算是两清。不知公子专程来寻我所为何事?」
他却只是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故人,有很多很多情绪在他眼中翻涌,欣喜中又夹杂些许的失落,看得我浑身发毛。
良久,他轻咳一声道:「沈听澜,烧死我的是火,但捅死你的是我。我欠你一条命,自然是来还债的。」
这什么歪理?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表面上维持礼貌。
「我今日还有大事要办,公子不如留下姓名,待我事了,再来寻公子分说,可好?」
此时车外的青檀急得不断拍门。
倒霉蛋正色道:「我是来告诉你,会试上对你下手的人是你隔壁乙号舍的贡生,此人有些来头。你既然也重生了,可想好如何应对?」
我诧异,他不但认识我,还知道我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探究,我沉思片刻道:「多谢提醒,我想我能应对。但实不相瞒,我睁眼便在马车上了,还来不及准备。我看公子的穿戴像是骑马而来,附近有一家织染坊,可否劳烦公子帮我取一样东西来。」
倒霉蛋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干脆地应承了,开门大步而去。
我继续在马车上琢磨,想着万一倒霉蛋没赶上怎么应对。
万幸不到一盏茶功夫,倒霉蛋便把东西给我送了来。
我谢过,再次问他姓名。
他抛下一句:「一会儿便知。沈听澜,我答应你,这一世一定会护住你。」便策马飞驰而去。
不是,谁让你答应了?
3
马车很快到了贡院,会试一共考三日,女子考场单独设置,从侧门搜身进入。
与大门的鎏金大字不同,女子通道是下人采买的偏门所改,逼仄陈旧。
我看着那道阴暗的小门,心中怅然。
此次会试是第一次明文允许女子参考,今年只是试点。
旨意由监国的皇后娘娘颁布,颁布时乡试已经结束,所以女子贡生极少。
全大晟朝参加过乡试且榜上有名的女子仅仅四人。
前世,我答题时,被巡考官京兆府尹骆大人认定舞弊。
考场差役从我的衣物中搜出了小抄,其上赫然写着本次考试题目和回答,字体跟我试卷上一模一样。
巡考官当场人赃并获,女子贡生沈听澜科考舞弊罪名确凿。
涉嫌科考漏题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需呈报皇后娘娘审定。
我被关进一间狭小的监管室中,整整半月。
无人来提审我,只供应简陋的饭食保证我活着。
半月后,我被放出贡院,外面已经变了天。
我的祖父和父亲因行贿科考主考官内阁大学士林渊,泄露考题被捕入狱。
祖父和父亲受严刑拷打认了罪。
承认是他们买了考题,偷偷放进我的行李,而我本人并不知情,把我摘了出来。
我被放出来时,见到贡院外张贴着「贡生沈听澜科考舞弊,永久取消科考资格。」的告示。
旁边更大的告示,是女子科考无限期停止的通知。
我心如刀绞,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间家人和全大晟女子都被我牵连。
方才倒霉蛋告诉我,陷害我的人是乙号舍贡生。
我凭记忆在人群中搜寻,看到她正接受婆子搜身检查。
她衣着华贵,神态倨傲,身边跟着四个丫鬟侍奉。
搜身的婆子显然也认识她,对她十分殷勤。
我默默攥紧了拳。
能走到会试的女子,谁不是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却自甘堕落成为那把断了所有女子仕途的刀。
那我便先折断这把害人刀。
4
会试开始不久,我如上一世般由婆子领着去净房回来。
号舍的衣物,没有动过的痕迹,布料中却隐约漏出一节笔杆的形状。
我嘴角微微勾起,认真答题。
不久后,巡考官京兆府尹骆大人带着差役来了女子考场。
往常科考都是御史台负责巡考,太子却以京城民间有反对女子科考之声为由,让自己的嫡系京兆尹做了巡考官。
我抬头迎上了那双狭长的三角眼。
仿佛看到上一世他逼迫我嫁给自己痴呆儿子的表情,努力克制着眼中的恨意。
骆大人眼中闪过一抹讥嘲,示意暂停考试。
「本官接到举报,女子考场有贡生舞弊,现在搜查各考生的物品。若有违抗,视为作弊。」
差役一番搜查后复命:「大人,甲号舍贡生沈听澜衣物中搜出此物。」
差役把一支笔捧到骆大人面前,骆大人利落拧开笔杆,露出一截写着字的纸条。
骆大人拿出纸看过,对我怒斥:「无知女子,竟妄图凭作弊争名。沈听澜,你可认罪?」
如上一世般,这就定了我的罪。
我走到庭中,挺直了脊背:「栽赃陷害,学生不能认。」
骆大人见我毫无惧意,吩咐差役把我捆起来带走。
我直接走到负责本场的监考官,礼部侍郎刘大人面前一礼。
「刘大人,学生进入考场经过了您的人搜身检查。若骆大人将学生定案,大人和礼部也要落得审查不严之过。但学生实在是被栽赃诬陷,大人可否让学生自证清白,也还大人一个公道?」
我又对其余女贡生道:「诸位,此次女子科考只是试点,若我被陷害作弊,会为所有女子考生的品行泼上污水。若试点失败,更有取消女子科考的可能。届时诸位的仕途皆会被断送。」
话落,监考官和几位贡生都若有所思。
骆大人忙吩咐差役:「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拿下。」
差役一左一右把我架住,就要往外拖。
除了贵女外的其余两位贡生大步走了出来,拦在差役面前。
年轻一些的道:「依大晟律,疑犯有权自证,以彰显律法公正。请大人容许甲号舍考生自证,还女子科考清白。」
监考官刘大人道:「几位贡生说得有理,若出舞弊案,会牵连整个会试作废。还是当场分说清楚得好。」
场面僵持,沉默许久的乙号贵女开了口。
「二位大人,沈听澜衣物中有夹带,是抓了现行的。人赃并获,岂能容她在此狡辩。我跟家祖父观摩过往届科考,舞弊者都是直接带出考场再做审查。还请二位大人莫要耽误大家的答题时间。」
骆大人对贵女十分谄媚,立时满脸堆笑:「严大小姐所言有理。来人,把沈听澜压下去候审。」
一旦把我带出场外,无论清白与否,我本次科考都算毁了。
差役得了令,把我往外拉。
此时,一道清朗如玉的声音响起。
「骆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面容俊朗的青年武将走来。
他身着暗蓝色锦袍,其上用银丝绣着神羽卫的徽记,腰间挂着一柄宝剑和象征神羽卫指挥使的令牌。
身后还跟着一队同样英姿飒爽的神羽卫。
满京城闻风丧胆的神羽卫竟然也来了,上一世的会试可没有神羽卫的参与。
而我一听到声音便呆愣住了。
竟然是他!
倒霉蛋竟是神羽卫指挥使。
那个从小在帝后身边养大的亲外甥,定北侯顾柏舟。
5
见到顾指挥使,骆大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顾柏舟声音冰冷:「神羽卫奉皇后娘娘之命巡查会试。既然案情有明显疑点,骆大人为何视而不见?反而对个劳什子大小姐言听计从?」
神羽卫只听命于帝后,有监察百官自行断案之权,地位超然。
骆大人不敢还嘴,只能低头不语。
严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当众遭了一番奚落脸涨得通红。
顾柏舟目光落在我身上,朗声道:「此刻起,此案由神羽卫接管。贡生沈听澜,你可以自证了。」
我莫名安下心来,朝众人一礼。
「学生进入贡院经过了详细的搜身,确定无夹带。那这支有机关的笔一定是被人放入。而放入者的手必定接触过了我的衣物。」
顾柏舟听到这里,许是联想到之前帮我取来的东西,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我继续道:「巧的是,昨日我的丫鬟将染坊用的苏木粉洒到了我的衣服上。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再浆洗,索性我这外袍也是绛红色看不出来,便带了来。陷害者若接触过我衣服上的染色粉,手上一定会留下痕迹。」
我暼了一眼严小姐,她强忍着不去看自己的手,两个手指却忍不住摩挲着。
顾柏舟对神羽卫吩咐:「查。」
神羽卫一一检查,手上有红色的人很快被推到了中间。
一个是搜查我衣物的差役,一个便是乙号舍贡生严小姐。
顾柏舟看着贵女道:「是严大小姐自己招,还是跟我回神羽卫牢狱喝茶,等严太傅来接你?」
我心中巨震,竟然是她。
太子太傅严大人的嫡孙女严锦书,号称圣京城第一才女,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是最有希望的太子妃人选。
严大小姐昂着下巴道:「红色印记,是我出门前印泥染上的。沈贡生,不能说手染红色之人都陷害了你吧?」
我不答,转而对顾柏舟道:「请顾大人派人取一些食醋来。」
顾柏舟大手一挥,侍卫领命而去。
食醋取来,我请她把手浸泡在食醋中。
严大小姐拒绝,神羽卫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的手按进醋盆中。
严大小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怒道:「顾柏舟,我会请祖父禀明太子殿下,你神羽卫如此苛待女贡生,太子殿下定会为民做主。」
我和顾柏舟默契地充耳不闻。
片刻后,严大小姐的手被提了起来,指尖原本浅浅的橙红变成了深红色。
我向众人解释:「苏木粉遇食醋会显色,由浅变深。而印泥是不会变色的。」
我又示意搜我衣物的差役将手浸入,也同严大小姐一样变了色。
严大小姐面色惨白,却还不放弃:「我是接触过你的衣物,却是在你入号舍之前不小心碰到的。你去净房时,我并未出过自己的号舍,在场之人都能做证。你自己作弊还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不觉得无耻吗?」
说得一副义正词严。
我盯着她的眼睛,「若我有证据呢?」
看得她一阵瑟缩。
我转向顾柏舟,语气决绝:「若我能证明严小姐栽赃,请顾指挥使秉明皇后娘娘,彻查栽赃舞弊案,还女子科考一个公道!」
顾柏舟颔首答应,幽深的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我抬步走进乙号舍,扒开严大小姐堆放的行李,轻轻一推隔板,一道暗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打开了,正是通往我的号舍。
我又回到自己的号舍再推,却是推不动了。
那道暗门是单向的,乙号舍的底部甚至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便于严大小姐开合。
说明我去净房时,严大小姐通过暗门把有夹带的笔塞进了我的衣物中。
马车上倒霉蛋顾柏舟告诉我凶手后,我推演了上一世凶手作案的全过程。
开考前,我又仔细打量了乙号舍,发现了这个可疑的凹槽,果然是暗门。
在场众人震惊得张大了嘴,竟然有人能手眼通天,在层层监管的会试中设置机关。
严大小姐终于泄了气,瘫倒在了原地。
骆大人仍不死心:「那小抄中的字体和沈听澜一模一样,如何解释?」
7
我灵光一闪,正愁收拾不了这个骆大人,他自己却撞上来了。
我嗤笑:「骆大人,如果学生记得没错,您方才只看过那张小抄吧?学生与您并不相识,您如何能够知道这就是学生的字体呢?」
骆大人自知失言,心虚地别过了脸。
我乘胜追击:「而且,这小抄中的字体跟学生可以说毫不相干。不知骆大人又何出此言?难不成有人告诉您,这张小抄模仿了学生的字体?您方才拿到那支笔便知道小抄在笔杆中,学生还纳闷您是怎么看出来笔上机关的,难不成也是提前知晓?」
顾柏舟让神羽卫把我的试卷取来,在众人面前和小抄对比。
果然是毫不相干。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我自然换了另一个字体答题。
众人都狐疑地看向骆大人,案件至此算是有了结果。
顾柏舟给了我一个「剩下的交给我。」的眼神。
转头对骆大人道:「那骆大人也随本官走一趟吧。」
随后带着侍卫,押着严小姐回了神羽卫衙门。
风波过后,其余人等继续完成考试。
虽然知道牵涉到漏题,本次科考有可能会作废,但我还是答得很认真。
这是我上一世以全家人性命为代价换来的机会,每一个字都要用心书写。
并且这一世,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会试连考三日,吃喝拉撒皆在考场,睡觉则在号舍的小榻上凑合,可谓是对身心的一次联合考验。
考试结束,我蓬头垢面地被青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却大剌剌坐着一个熟人。
「倒霉蛋?」我下意识出声。
顾柏舟闻言凤眸微挑,我赶紧改口。
「呃,顾指挥使,您又出现了。」我故意加重了这个又字。
贡院人多眼杂,我只能让马车走起来,吩咐青檀去外面坐着。
8
「沈贡生好像不欢迎我?」顾柏舟语带调侃。
我腹诽:能欢迎吗,我身上都臭了,每次都挑最不合适的时间出现。
可他毕竟帮了我大忙,我扯出笑容对他行了个大礼:「岂敢,还要谢谢指挥使帮我解围。」
顾柏舟对我的态度表示满意,道:「你刚重生回来,应该很想知道究竟谁要害你,为什么害你吧?想着我还要还杀你之情,特地第一时间来为你解惑。」
说罢一副「感不感动?」的臭屁表情。
而我着实是感动的。
上一世的惨剧历历在目,很多疑问在我咽气时也没有得到解答。
我祖父是京中有名的明贤书院山长沈文鸿。
我自幼便被称作神童,五岁能写诗,七岁做文章。
九岁参加京中遴选神童的神童试,经书三十六策对答如流,夺得魁首。
沈家女沈听澜的名头一时间传遍京城。
因为我是女子,童试后并没有直接入国子监或明贤书院,而是跟着祖父在家中学习。
随着年岁渐长,我的天赋展露越盛。
祖父问我:「澜儿长大了,是想要祖父为你挑一门好亲事,还是想要做学问?」
我毫不犹豫:「祖父,后宅方寸之地太窄,山河广阔才是孙女心之所向。」
祖父闻言重重叹息,随后又朗声大笑。
「此路艰难,愿我的乖孙女成为那开山修路第一人。祖父和你父亲皆是你的依仗。」
以后数年我潜心读书,也跟着父亲在山川大河游历,淡出京城的圈子。
世人都道沈家虽出了个神童,可惜是个女子再无水花,女子嘛,嫁人生子才是正事。
直到两年前,我及笄后参加乡试,再次夺得京城第一。
沉寂六年后,沈家女沈听澜的名号再次传遍圣京城。
同时甚嚣尘上的还有关于女子是否能够参加科考的争论。
我神童试乡试夺魁,若再通过会试殿试,便要封官职。
大晟朝从未明文要求女子不得参加科考,也未明文要求女子不得为官,只是从来没有女子成功通过科考。
若自我开女子封官的先河,以后朝堂岂不是要充满脂粉味?成何体统!
于是太子一系官员中,有人上书明文禁止女子科考和女子为官,却被监国的上官皇后驳回了。
皇后娘娘还顺势颁布了一条新政令:为了选拔更多贤才为国效力,明确允许女子参与科考入仕。
政令一出,我便成了众矢之的。
有说客直接到祖父和父亲面前劝我放弃科考,莫要与天下学子为敌。
更有人给我说亲,让我直接出嫁,相夫教子放弃学业。
祖父不为所动闭门谢客,让我好好备考。
皇后娘娘惜才,家人也护着我的志向,他们都没有动摇,我岂能退缩。
于是我认真备考,胸有成竹地参加会试。
却没想到等着我的是泼天的污名,和家破人亡。
我出来后联合祖父的学生在京兆府门口喊冤,想利用舆论保住祖父和父亲的性命。
京兆尹骆大人却派人抓了领头的学子,利用祖父父亲和学子的性命威胁我嫁给他的痴呆小儿子。
我那时声名狼藉,求助无门,只得应了。
只要保住了他们的命,我嫁了后也可以逃。
可我高估了骆大人的人品,大婚前祖父的学生悄悄告知,祖父和父亲没有扛过刑罚在牢中去世了,骆大人隐瞒了消息。
骆大人答应我派人去寻找我母亲和弟弟,其实是截杀了他们。
一切卑鄙行径,都只为了把我握在手心拿捏,以免闹出更多事端。
任你是神童还是未来的状元,只要你是个女子,归宿便是嫁人,嫁的还是个痴呆。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可骆重钧跟我素不相识,他没有理由害我,他也只是背后之人的一把刀罢了。
我知道上一世烧了骆府其实是不够的,真正的仇人还在逍遥。
思及此,我咬牙切齿,因为怒气而浑身颤抖:「顾指挥使,告诉我,背后之人是谁?」
顾柏舟下意识伸手想拍拍我,又停在半路,尴尬地摸了摸头。
「是太子和背后的世家。」
9
一路上,顾柏舟慢慢跟我讲了朝局背后千丝万缕的勾连。
他尽量声音温和,我却听得冷汗涔涔。
怎能想到我还未入朝堂,卷入的竟是皇后和太子的继位之争。
皇上数年前因病辍朝,将朝政交予上官皇后打理,女子垂帘上朝,震惊朝野。
以太后为代表的世家不满,请立皇长子楚朔为太子。
帝后无嫡子,为了平衡朝局便同意了。
可太子无能,完全听世家摆布。
本次女子科考本也不是你死我活的大事,可近年来皇上身体越来越孱弱,上官皇后治国有方,势力逐渐强大。
皇上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世家担心皇上有意传位于皇后。
若开了女子科考,女子可以名正言顺做官,那女子称帝便也合情合理了。
因此女子科考成为了东宫拼死打击的目标。
最有希望夺魁的我自然成了活靶子。
「太子为何不站在自己父皇那边?」我问。
顾柏舟神色有些古怪,道:「咱们的皇上有些特别。他眼中只有皇后一人,不顾群臣反对坚决不纳后宫。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感情淡薄,为了拿捏皇上,从世家选拔了一批后妃塞进后宫。谁知皇上看都不看一眼,还说自己做皇上是为了万民福祉,不是为来国做鸭的。」
我失笑出声,鸭是指小倌吧?皇上竟是个妙人。
「那为何有了太子?」我不解。
「皇上被设计中了药,神志不清宠幸了太后的贴身宫女。谁知那宫女一次便怀了龙胎。皇上心中怒极却动不了她。后来宫女难产而死,生下个龙子养在太后膝下,便是太子楚朔。
「太子自小被太后养得骄纵跋扈,成年后行事更加乖张残暴,加上太后有意挑拨,太子和皇上的父子情也少得可怜了。」
我攥紧了拳道:「不管身世如何,太子手段卑鄙草菅人命,便不配为储君。」
顾柏舟眼中也燃着怒火,「这一世,绝不能让他得逞。」
顾柏舟又提醒道:「这一次东宫失利,我们要顺势咬他一块肉下来。但太子吃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已安排神羽卫暗中保护沈府,你也要自己当心。」
事到如今我即便是想退,东宫也不会给我机会了,我只能勇往直前,方能有生的可能。
唯一觉得愧疚的便是让家人陷入险境,倒霉蛋却已经帮我做了准备。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顾柏舟,再次起身行了一礼,行礼时看到自己皱巴巴的袍服,还有一股酸味钻入鼻尖,不由得一阵窘迫,耳根子都烫了。
顾柏舟却直戳我肺管子:「没事,更邋遢的样子我都见了,习惯了,不嫌弃。」
说着没头没脑补充一句:「最近当心,别乱跑,别瞎见外人。尤其什么师兄师弟的,不一定都是好人。」
说罢心情很好地大笑着下了马车。
邋遢应该是指我自尽那日,还不是他动的手吗,就,很想掐死他。
但我又忘了问他那日为何去骆府了。
顾柏舟总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却不明白从何而来。
10
我很快到了家。
祖父、父母和弟弟都心急火燎地在府门口接我。
隔了一世,看到亲人都好好的,我眼泪夺眶而出,扑进母亲怀里。
家人不知考场之事,只以为我发挥不好,都围着我安抚劝慰。
从祖父背后走出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笑盈盈地对我作揖:「恭喜师妹凯旋。」
看到他,我心中一阵嫌恶。
他是我祖父最得意的学生,上一届状元,人称芝兰公子的邓之远。
上一世,我联合学子为祖父请命申冤,他闭门不见。
沈府家破人亡后,我却在和骆家傻儿子的婚宴宾客中见到了他。
如果他早已投奔了东宫,祖父的书房中搜出买试题的证据,母亲和弟弟逃跑的去向被骆府知晓,是不是和他有关?
也不知我那把火有没有烧死他!
想到这里,我后槽牙咬的咯咯响。
考场之事神羽卫封锁了消息,但东宫必然知晓,此刻邓之远来沈府图谋什么?
我冷淡地笑了笑,自顾自去梳洗了。
在邓之远心中,我自小最爱黏着他,今天却对他如此冷漠,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儿时喜欢长得好看的,邓之远在学子中最为俊美,我便常常跟在邓之远背后跑,叫着长大要嫁给之远哥哥。
邓之远尴尬又不能发作,父亲母亲只能摇摇头把我拎走。
长大一些的邓之远才名远播,人也长得越发芝兰玉树,一开口却比我祖父还老成。
我找他比试学问,他说:「周易有言,女子为坤,坤道其顺。女子当恭顺贞静,师妹莫要日日与男子争长短。」
我被他教训得心烦,一众师兄弟却说我心悦邓之远,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长大后父母也曾对我们试探。
邓之远家贫但志向远大,说自己还未取功名不考虑婚嫁之事。
我则直接告诉父母:「待我取得功名,跟邓之远就是同僚,谁会愿意跟自己的同僚成婚?等我做官了,招个赘婿对我嘘寒问暖,还能日日陪在父母身边岂不更美?」
父母一口水喷出来,却也觉得有点道理,便再也不提了。
要说我对邓之远,年少慕艾是有的,因他避着我教训我也伤过心。
但跟着父亲外出游历,见过那奔涌的江河,耸立的高山,本就不多悸动瞬间渺小得不值一提。
数年后,再见邓之远就只是对手,无敌太寂寞,他是整个明贤书院中唯一有实力做我对手的人。
我梳洗完毕,去正厅陪长辈们用晚膳。
邓之远颀长的身影立在花园中。
我拐上小径绕过了他。
他却追了过来,温润的声音响起:「师妹留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压下心中厌恶,转过身,语气疏离。
「邓大人请讲。」
邓之远有些窘迫,「师妹若会试殿试顺利,准备如何?」
「自然是入朝为官,和你做同僚。师兄有意见?」
邓之远沉默。
我对他并无耐心,抬步就要离开。
「师妹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事吗?」
我顿住。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师妹可想过,若是做官,如何说亲?哪个男子愿意自家的娘子是官身,学问还压自己一头?」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邓大人费心。」就这?太子派来当说客的?我头也不回离开。
邓之远声音传来:「我娶你可好?」
我震惊地转过身。
邓之远冠玉般的脸染上些红,「师妹,你说过长大要嫁给我的。你嫁给我,做当家主母,邓府你说了算。
「我在官场上进,你在家中主持中馈,我承诺永不纳妾,此生唯你一人,对你珍之重之。我们生几个孩子,时常回沈府陪伴长辈,和和美美过完这一生。可好?」
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女子入仕与天理人伦作对,险之又险。人之一生所图不过是幸福美满。师妹,你嫁给我,让我给你平安喜乐,可好?」
11
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夫教子和美一生。
女子本不易,这是多少女子穷尽一生追求的生活。
邓之远从来都很会拿捏人心。
可若没有女子勇敢追求更大的世界,世间女子的天地只会更窄。
而我沈听澜,从来都是邓之远的对手,而不是他的附庸。
我静静看了邓之远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看起来动了真心,随即觉得想法可笑。
男人说爱时都是真心的,但他们会变。
更何况求娶只是邓之远阻止我科考的手段罢了,是一场算计。
「不好。」
我斩钉截铁地丢下两个字,转身走了。
邓之远没有挽留,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祖父开席时才面色颓败地走了进来。
一顿饭吃得笑语连连,邓之远几乎没有说话。
待他走后,我对祖父和父母说了考场之事,以及背后的干系。
全家人都神色凝重。
为了怕祖父一如上一世般对邓之远没有防备,我又把邓之远在花园中对我说的话告诉了长辈。
也说了邓之远劝阻我科考可能是为太子办事。
祖父神情沉重:「通知门房,今日起邓公子上门,就说我不在。」
这就是保持距离的意思,我心下稍安。
一夜昏昏沉沉睡过去,耳边那个熟悉的声音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说话,我觉得烦想让他静静,身子又动不了,只能随他念经一样唠叨。
我很确定,那就是顾柏舟的声音,顾柏舟铁定是个话痨。
一大早,青檀神神秘秘地进来说:「神羽卫名唤木风的,说一会指挥使来接您去一个您感兴趣的地方。让您准备一下。」
我这一世第一天,顾柏舟的含量也太高了些。
收拾好出门时,顾柏舟的马车已经等在巷口。
那马车通身都看得出华贵却无徽记,故意的低调反而更打眼了。
路过的人都要回头看几眼。
还有见识广的议论道:「京中世家不用徽记的,只有神羽卫的顾指挥使。」
我做贼似的趁没人注意蹿上了车,看着穿一身素色胡服也难掩俊美的顾柏舟,一言难尽。
「你不如进府喝杯茶。」我没好气道:「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你在我府门口。」
顾柏舟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既然盛情邀请,我一定去。」
我给他一个眼刀子。
气氛安静下来有点诡异,顾柏舟幽幽开口:「听说昨日有人求娶你?」
我一怔,没好气道:「神羽卫的保护跟监视有区别吗?」
「不懂你抱负之人,不是良配。以你之才华,得找一个能保护你,能支持你,还能懂你夫君。」
想了想补充:「还要英俊一些,你喜欢好看的人。邓之远除了脸,都不合适,脸也一般,文弱了些。」
我气笑了,「顾指挥使,有人说过你的话很密吗?」
不想纠缠,我扯开话题:「去哪?」
「神羽卫诏狱,帮我办件事。」
我倒吸一口气:「诏狱不是在宫中?」
「我姨母恩准的。」
他姨母不就是?皇后娘娘!
12
顾柏舟用令牌带我进了诏狱。
牢门里,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简陋的床榻上。
那是严大小姐?
我震惊不已,才一夜她竟生气全无。
顾柏舟解释,声量不小:「昨夜有人潜入狱中杀她,还好神羽卫发现得早,留了一口气。但她中了毒,恐怕活不了几日。」
我故作震惊大声说:「谁这么大能耐,潜入宫中刺杀?」
顾柏舟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交给我一个卷宗,是严大小姐画押的口供。
据她招供,她自小是京城第一才女,却在多年前神童试和两年前乡试中都败给了我。
她怕我抢了她第一才女的名头,对我出手。
试题和小抄是她在会试开始后,看了题目偷偷写的,不存在试题泄露。
京兆府尹骆重钧是她祖父严太傅的学生,因此拜托了他和自己里应外合嫁祸给我。
这是自己把罪都认下了,定性为闺阁女子之间的嫉妒。
这样案件便止步于她和骆大人,保全背后之人。
而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她却成为了弃子,被杀之灭口。
被救之后,严小姐仿若心死,仍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
跟顾柏舟交换一个眼神,我走到严锦书身边坐下。
看到我,她晦暗的眼中闪过怨毒,却依旧闭口不言。
我对她道:「严大小姐是神童试之后的六年声名鹊起的吧?那六年我有意淡出京城,外出游历,你才有了这机会。你本应该感谢我,却反过来害我。」
严锦书被我戳到痛处,忍不住开口:「瞎说,我本来就不想科考入仕。未曾认真准备才输给你。」
「既然不在乎功名,那你在乎那第一才女的名头为了什么?男人?」
严锦书眼眶泛起泪,死死咬着嘴唇又不说话了。
「严锦书,不管你是为了哪个男人,你为他搭上性命受了这般苦,他却不曾救你。昨日刺杀你的人是谁派来的,想必你心里有数。」
严锦书的泪断了线般流下来,大吼出声:「胡说!他说过许我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我嗤笑:「他是不是还说过心给你命给你?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谁要?权势地位金钱名分,实在的他给过你吗?他只是用承诺哄住你帮他办事罢了。可笑的是,他都要杀你了,你还在为他遮掩。」
严大小姐大哭起来,哭得快背过气去。
此时神羽卫适时进来报告:「骆大人昨夜也被下毒,没救过来,刚刚咽气了。」
严锦书闻言停止了呜咽,惊恐地瞪大了眼。
我放柔声音:「严大小姐,能走到会试的女子谁是容易的?你虽故作轻松,但你我都知道自己吃了多少挑灯夜读的苦头。像我们这样骄傲的人,又岂会允许自己因为嫉妒他人而失态?
「你中毒时日无多,还要帮他背着污名去死。等你死了,那负心汉便可以再娶一个女子逍遥快活。而你的家人却要因为你被人耻笑一辈子,你甘心吗?」
严锦书不哭了,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良久,她抬起头,重新录了证词,交代太子才是怂恿她扰乱科举之人。
暗门,试题,骆大人都是太子安排的,太子幕僚黄大人找到她,许诺若事成,许她太子妃之位,还给了她太子贴身玉佩作为信物。
严锦书交代了自己书房的秘格,那里放着那块玉佩,可作物证。
顾柏舟颇为满意地带着我走出关押严锦书的牢狱。
走到听不见的地方,我轻声问他:「严锦书状态很差,真的中毒了?」
他凑到我耳边说:「饿的。」
严小姐和骆大人并没有中毒,骆大人也没死,都是为了撬开严小姐的嘴做的戏。
不过刺杀是真的,只是死士还没进牢狱就被抓住,立即自尽了。
这时,隔壁的牢狱中,两个内侍簇拥着走出一个斗篷遮面的贵妇人。
我们跟在她身后走入内室,看到她斗篷下的衣衫上有金绣凤纹。
我震惊中直接下跪行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13
「是个聪慧的丫头。起来吧。」
上官皇后摘下斗篷,露出一张明艳大气的脸,整个房间仿佛都亮了几分。
「沈听澜,你神童试之后便可以授官,为何放弃了?既然放弃,又为何参加会试?」
没料到问题如此犀利,加上皇后娘娘自带的气场,我有点蒙。
顾柏舟在上官皇后身后冲我眨眼睛,示意放松。
「启禀娘娘,神童试那年民女才九岁,并不知做官为何物,而且女子入仕牵连甚广,以民女当时的心性怕是应付不来。
「神童试后,民女与父亲游历大晟山河,见到很多有才华的女子不得施展,也见到很多事务若交由女子管辖会事半功倍,民女才坚定了志向。」
上官皇后脸上带了笑意,问道:「你若成为普天下第一位女官,将会经历各种生死危机,你如今可能应付?」
我闻言,想起上一世的种种,这一世也许会变本加厉。
如实答道:「启禀娘娘,民女不知。」
「哦?」上官皇后凤眸微挑,气势慑人。
「娘娘,民女一介平民,家人亦只是普通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民女实在不知自己能不能应付那风暴。」
我挺了挺脊背,继续道:「但是,民女唯一知道的是,民女愿意点燃那万古长夜第一把火,即便会背负污名死去,但前路已照亮,必有后继者。」
「好!本宫没有看错人。」皇后娘娘眼中跳跃着火焰,「开山修路,俯仰无愧于天地,功过是非,留给后人评说。」
我感到脸上有些湿,才发现自己竟流了泪。
出了宫,顾柏舟将我送回府便回了神羽卫。
叮嘱我殿试之前,不要接受任何人外出的邀请,除了他。
顾柏舟接下来数日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数日后,贡院前张贴了公告。
贡生严锦书科考舞弊,取消科考资格,流放三千里。
短短数日间,朝中已起了轩然大波。
严太傅悲痛病倒,上奏请致仕,皇后娘娘应允。
京兆府尹骆重钧知法犯法,革职流放。
东宫太子最信赖的幕僚黄大人突发疾病暴毙。
太子不知何故被禁足三月。
会试舞弊案以东宫损失惨重收场,跟上一世走向了两个方向。
重生以来,我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顾柏舟的声音又开始絮叨。
「沈听澜,我们来比下棋吧。」
「沈听澜,你伤了脑子还能赢我?我不服,再战。」
「沈听澜,你写的游记我一夜没睡看完了,再给我写几本。」
「沈听澜……」
「沈听澜……」
烦死了,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我伸手打他,醒过来,已是大亮。
青檀进来禀报:「小姐,隔壁的宅子有新主人了。正在搬家呢。那家具奢华极了,家丁也个顶个的英武。好些人围着看呢。」
这个热闹我得凑,于是匆匆洗漱带着青檀去瞧。
还没踏出门槛,花园隔壁围墙上探出个脑袋。
正是阴魂不散的顾柏舟!
14
「这是你的宅子?」我试探出声,也许他只是做客,吧?
「是的,要不要过来参观?」顾柏舟声音欢快。
我睡梦中才被他吵得脑仁疼,此刻只想静静。
我扯出一个假笑:「改日,一定。」
「那我过来拜访。我们是邻居了,总要来见见长辈的。」
说着便从墙头上消失了。
就,很无语。
堂堂神羽卫指挥使,高岭之花,不应该是神秘高冷的吗。
我到正厅时,祖父已经带着全家人穿戴整齐迎接指挥使大人到访了。
会试时顾柏舟帮了我,全家人对他无比感激,更是郑重其事。
顾柏舟却带着侍卫,端着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走了进来。
他官职居正三品还有爵位,行的却是晚辈礼。
祖父和父亲虽然也是京城有名的大儒,颇受人尊重,但对于这么平易近人的天子近臣也招架不住,忙张罗着坐下喝茶。
顾柏舟寒暄一会,便道:「沈小姐马上要参加殿试,晚辈对此有些了解,可与沈小姐切磋一二。」
祖父一听,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小灶,必须开。
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了,反正日后都是同僚。
大手一挥:「澜儿,带顾指挥使去书房,好好请教一二。」
看着一屋子长辈笑吟吟的脸,我心情复杂。
进了书房,顾柏舟上蹿下跳。
这看看,那摸摸,指着一本书道:「沈听澜,你那九章算术版本有误,宫中有孤本,我给你带来了。」
「你对我书房很熟悉?」
顾柏舟一怔,随即道:「神羽卫监察百官,我可以熟悉任何地方。」
说着正色起来。
「东宫的情况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太子幕僚黄大人揽了责任,被皇后娘娘赐死了。新的幕僚是你的故人。」
「谁?」
「邓之远。」
果然是他!我顿时怒气上涌。
见我不说话,顾柏舟道:「伤心?」
「我祖父把邓之远当半个孙子看,他了解我和沈府,若对我出手防不胜防。」
「知道防就好,以后离他远些便是。」
「他若出手,我定还手。上一世,我在婚宴上看到了他。不知他跟沈府灭门有何牵连。」
说着,我想起重要的事,问道:「上一世你怎么会到骆府,还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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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柏舟没料到我问,有些尴尬。
「我其实是去救你的。皇后娘娘虽判了会试舞弊案,但觉得情况有蹊跷派神羽卫查看。
我得知你被逼嫁,当天宾客多是东宫的人,便亲自带人去救你。
却被提前埋伏中了毒。
「我好不容易逼出些毒,大火又烧起来,便沾了凉水捂住口鼻,才发现水里还有蒙汗药。两相作用,一时动不了。」
他恨恨道:「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在井水里下药。」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我下的。那个,骆府没一个好人,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我便都一把火烧了。」
顾柏舟闻言,凤眼里竟有几分委屈。
「原来是你,沈听澜,我一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在你身上吃了。」
我哑然失笑,顾柏舟虽然父母早亡,但从小在帝后跟前金尊玉贵地长大,这话确实没毛病。
顾柏舟突然凑近我耳畔,低声道:「这一辈子,你必须对我负责。」
「顾柏舟!」
我抬手就要推开他,他却身法灵活跳开,直接告辞了。
次日,会试放榜。
最受关注的便是女子贡生的名次。
震惊众人的是,本次科考只有三名女贡生,皆在前十。
而那榜首会元,赫然写着:沈听澜。
满城哗然。
神童试,乡试,会试,也算是连中三元。
然而沈听澜,只是个女子。
一时间,街头巷尾全都在谈论女子贡生全部上榜。
不知谁传出来,女子考场本有人作弊,便是那严小姐,但严小姐也是女子,女子就是不如男子光风霁月。
既然严小姐可以作弊,怎么保证其他女子贡生没作弊?
一时间,坊间对女子科考的质疑声不断。
谣言传得越来越离谱,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渐渐变成三位女贡生是三只狐妖。
「皇上任用上官皇后,牝鸡司晨,倒行逆施,上天降下天罚,派下狐妖来为祸人间。」
而就在殿试前夕,京郊有百姓挖出一尊半人高的白玉,上面天然形成三只狐狸盘踞的花纹。
坐实了狐妖祸乱天下的说法。
舆论瞬间被点燃,尤其以落榜的士子带头,学子们自发到贡院门口静坐示威,要求给个说法。
我家门口,则每天有莫名其妙的道士作法,号称要驱除邪祟。
其他两位女贡生家里想必也差不多。
神羽卫得了皇后娘娘吩咐保护女子贡生,但道士作法,赶走一波又来一波,叮叮咚咚吵得烦人。
母亲气得在家抹眼泪。
祖父也吃不下睡不着。
这时,邓之远却来了沈府。
沈府门口围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门房不好跟他拉扯,只好放他进来。
我不想惊动祖父,领着他到了花园,只留了青檀伺候。
邓之远声音依旧温柔:「师妹,出手的是太后的母族,百年大族卢氏。后面还有王、谢、陈、杨各大世家伺机而动。」
我挑眉,「所以呢?作为太子殿下的幕僚,邓大人迫切需要立功,所以来劝我放弃是吗?」
「师妹,你和皇后娘娘不一样,她出身武将之家,又有从龙之功当然可以揽权,但你只是普通女子。
「你知道明贤书院的学子也在罢课对老师示威吗?你怎能如此自私连累家人?」
我怔住,祖父在书院受了这种气,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
这时,熟悉的声音从墙头飘来。
顾柏舟面带讥嘲地趴在墙头:「邓大人,明贤书院学生示威难道不是你在背后安排?这会儿来做好人又是何意?」
邓之远见到顾柏舟在隔壁出现,掩不住眼底的震惊。
又见我仿佛对此已经习惯,眼神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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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柏舟说得对,除了邓之远这个最优秀的师兄,还有谁能在书院一呼百应?
卑鄙无耻!
我开口:「虽然不知邓大人是来提醒还是示威,好意我沈府心领了。没别的事,便请回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邓之远解释:「师妹,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要救你和老师性命。阳为天阴为地,皇家无嫡立长天经地义,天道人伦不是你一个女子可以对抗的。」
我盯着他,眼睛里都是厌恶。
「邓大人能言善辩,应该用在正道上。规劝一下你的主子不要太下作也是好的。青檀,送客。」
邓之远离开时,深深看了一眼顾柏舟,眼中涌动着愤怒。
顾柏舟也盯着他的背影,隐有杀意,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顾柏舟。
「你与他可有过节?」我问道。
「他这一世若不来招惹,便井水不犯河水,若要纠缠,那便新账旧账一起算。」
顾柏舟轻巧地从墙头一跃而下。
我对他在我家花园出入自由的事情有些恼,但今天确实是我找的他。
「我拜托你的事,安排好了吗?」
他一副「我这么靠谱你还问」的表情。
商量了细节,顾柏舟利落地跳了回去,不一会却又从正门拜访,出现在了正厅中。
祖父和父亲迎了出来,礼貌留他一起用饭,顾柏舟立即答应了。
祖父和父亲面面相觑,明明只是礼貌一下的,遂吩咐赶紧加菜。
席上,我默默干饭。
顾柏舟却跟祖父说起了外面之事,告诉他神羽卫和金吾卫为殿试做了完善布防。
又告诉他明贤书院也有神羽卫的人看着,出不了乱子。
父亲问起今日邓之远拜访,我还没说话,顾柏舟又接过话茬,把邓之远当了幕僚,来当说客,又用书院的事来恐吓我细细说了。
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祖父和父亲的脸都黑了,传话谁放邓之远进府就挨板子。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尤其是宾,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但我知道顾柏舟其实是来宽祖父的心的。
一番话下来,祖父胃口都好了,多吃了一大碗饭。
我心中着实感激。
送顾柏舟出府时,我问他:「顾柏舟,谢谢我都说累了。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顾柏舟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任我并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还是不能视而不见了。
我毕竟要走一条凶险的路,这条路上可以有盟友,却独独不能有夫婿。
既然无意,不如早日说明白,顾小侯爷长得好出身好人品还不错,别耽误了。
17
顾柏舟一怔,开口:「我说过,我欠你……」
我打断他:「不要搪塞我。我也说过,我们其实两不相欠。」
「沈听澜,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猜猜,你想听我说,我心悦你。然后你便像拒绝邓之远那样拒绝我,跟我划清界限是吗?我偏不说,你也别自作多情。」
我:「……」
这人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沈听澜,你觉得我不欠你是你的事,但是我觉得你欠了我。你把我害死和我不小心捅死你,这算两清。但你还给我下了毒,这个不能一笔勾销。况且,我还是去救你的,这又怎么算。」
顾柏舟小嘴叭叭的,我脑袋嗡嗡的。
「沈听澜,我们之间清不了,你得对我负责。」说着一张委屈的俊脸又怼到我眼前。
我别过眼,怕自己见色心软。
「你知道,我恐怕是无法成亲的。我日后若为官身,当自立门户,我若嫁作人妇,当下夫为妻纲,免不得又是舆论风暴。」
「大不了入赘,我爹娘早亡,你若愿意,以后你爹娘就是我爹娘。我都不慌,你慌什么?」说着桃花眼一眨不眨盯着我:「难不成,你已经想过要与我成婚了?沈听澜,老实说,你是不是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顾柏舟!」我恼得满脸滚烫,又想掐死他了。
顾柏舟嘿嘿一笑,健步如飞出了府。
这人嘴里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反正我也无意成亲,便把这事暂且抛在脑后,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还有三日便是殿试,越发群情激愤的士子们到达贡院门口静坐时,傻了眼。
贡院门口连夜搭起了一座擂台。
擂台上一道横幅:「会元沈听澜在此守擂,输家永远退出科考。」
我看着这道毫无文采,但是只要识字就能看懂的横幅满意地点头。
消息一出,本次科考本来紧绷的情绪瞬间炸开。
「那个作弊的妖女沈听澜设了擂台,要挑战全天下学子!」
「区区女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她若是输了倒也好说,挑战她的士子若是输了,仕途就断送了。」
「这个毒妇!」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人群往贡院聚集而来,很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看了一眼混入人群的神羽卫,心下安定。
这些日子看来,顾柏舟做事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难怪深得帝后信任。
我朗声道:「本人沈听澜,为打破对女子科考的质疑,特设擂台。为了保证公平,请到翰林院林渊大学士作为考官。可有人不服?」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擂台后坐着的青袍文士,竟是当朝文士之首,大学士林渊。
台下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凡会试所涉学科皆可挑战,当场出题,当场回答并打分。输者,将被记录在贡院名录中,上奏皇后娘娘,永远取消科考资格。可有人反对?」
条件一出,台下哗然。
这条件,最苛刻的是对我自己。
只要我输一次,便要永远退出科考。
而学子,可以车轮战,直到把我打败为止,而我总会疲倦。
18
「说到做到!」台下有人大声喊。
「自然。」我中气十足回答。
「我们这么多人挑战你一人,总能把你比下去。」有好事者出言讥讽。
两道女声响起:「谁说她只有一人?我们也加入挑战。」
台下走上来的正是另外两位女贡生。
她们如今分别是会试第五和第九名,实力同样不可小觑。
顾柏舟跟我说过她们的信息,第五的是襄州府尹长女,赵知微。
第九的是京城富商钱家幺女,钱宝宝。
又见故人,相视一笑,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自报家门后,钱宝宝对台下学子喊话:「不用打疲劳战的主意,你们也是车轮战。」
我走到擂台中央,接过话道:「擂台是我搭的,赢了我,再挑战其余二位。」
谋划时,顾柏舟问我以退出科考做赌注是不是太冒险了,毕竟人外有人。
我告诉他,本次风波是有人故意挑起。
能被煽动的,都是落榜士子或者是才智平平之人。
真正顶尖才华者,不会觉得女子参与竞争便能威胁到自己。
朝中有名的学者,也不会明目张胆与皇后娘娘作对,必不会参加。
剩下才华普通脑子还不好使的,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没拿到结果皆有变数。
我不能让她们俩也赌上前程,所以率先迎战。
赌上科举资格,对台下学子也是一场豪赌。
女子参不参考是大家的事,失去资格却是自己一个人的祸。
有了这层考虑,一时间无人敢挑战。
时间过去,有人对几个学子耳语了什么,兴许是许了好处,开始有学子上台挑战。
第一位便是挑女子最不擅长的,算学。
我微笑接招,家中半柜子的算学典籍不是白看的。
赢得很顺利。
那学子脸色惨白下了场,被扶着离开。
第二位挑选明经科,要求刁钻,倒背典籍。
这种无意义的杂耍之举,林大学士很是鄙夷,但我对他颔首,还是选了一段《春秋》做考题。
明经,正是我九岁神童试一人辩八位翰林院大儒的学科,手拿把掐。
对方也是有备而来,林大学士不断加试,最后挑了一段记录在圣人家乡的碑文。
晦涩难懂,还少有人看过。
巧了,我游历时正好看过,过目不忘背了出来。
学子当即晕倒。
台下欢呼声炸起,原来是钱宝宝的家人付钱买来了吃瓜群众,为我方造势。
我对钱宝宝竖了个大拇指,她得意地冲我眨眼。
接着又来了几位,皆铩羽而归。
间隔时间越来越长,都要催促几次才有人敢来挑战。
学子们输急了眼,竟在台下要求比骑射和君子六艺。
女子体力肯定不如男子,这便是耍赖皮了。
却见一直没说话的赵知微走到台前,拿起神羽卫递给她的弓箭,对着闹得最狠的学子毫不犹豫地发出一箭。
那一箭,堪堪把两个闹腾学子的发髻串在了一起,吓得两个学子差点尿裤子。
人狠话不多的赵知微沉声道:「家父武将出身,若诸位不想比学问,在下也略懂一些武艺。」
再无人敢上台挑战。
我冲赵知微投去一个崇拜的眼神,赵姐,是个狠人。
几次催促无人挑战后,林大学士上台,宣布比试结果。
话音未落,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且慢,某愿和师妹一较高下。」
19
只见邓之远风度翩翩走上台,对我一礼。
芝兰公子挑战自己的同门师妹。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夹杂女子见到邓之远发出的惊呼声。
围观的人更多了,堵得整个闹市区的交通彻底瘫痪。
此时有一辆香气四溢的华贵马车也堵在了擂台附近,进退不得。
看到那马车,顾柏舟冲我点点头便消失了。
我则死死盯着邓之远,心中恨极。
从今日起,我们便不只是对手,而是敌人。
最了解我弱点的人,非邓之远莫属。
那个口口声声要娶我的人,为了他遵从的信仰,不惜撕碎我最看重的东西。
邓之远开口便选了我最不擅长的科目:赋诗。
满京城皆知,芝兰公子是因为醉酒后在酒楼墙上赋诗一首而名满京城。
这是要用他之长攻我之短,无耻!
林大学士出了题。
题目很简单,「今日」。一切与今日相关皆可为题。
邓之远胸有成竹,挥毫泼墨。
我闭上眼,平复心情。
抬眼却看到人群中的顾柏舟,他对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我仿佛又听到话痨顾柏舟的声音在我耳畔念叨。
「沈听澜,皇上给了我一本诗集,说是梦中仙人写的,念给你听。」
「你听这句: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我一看便想到你。」
我在心中给皇上磕了一个,默念:「情势所逼,民女借梦中皇上的千古佳作一用。勿怪勿怪!」
邓之远写完,率先念出自己的诗句,是他最擅长的春日风光,听来让人只觉身边繁花似锦,一派生机盎然。
不出意外,赢得满场赞赏。
赵知微和钱宝宝有些慌,忐忑地看着我诵读自己的作品。
在我念完那名唤鱼玄机的仙女作品:「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时,两位女贡生眼中重新闪出了光。
台下先是一片安静,而后连原本质疑的观众都叫起好来。
此情此景,正是应了那女子才能被埋没无处施展的怅惘,也似对台下众人进行灵魂拷问。
我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顾柏舟,他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惊喜击中,正咧着大白牙冲我乐。
难道,那不是梦?
我霎时情绪翻涌,穿过窜动的人头,只看到那张让我心安的脸。
真好看。
邓之远的作品辞藻虽华美,但在意义深远上输给了我。
邓之远不是没有震撼人心之能,只是他太了解我的弱点,因为轻敌才让我赢下这一局。
林大学士毫无负担地宣布了结果。
邓之远已经是状元之身,本就不会再参加科举,除了输给我毫无损失。
但他此时脸色依旧非常难看,冷冷地扫视我与顾柏舟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大步离去。
再无挑战者,林大学士宣布女子贡生获胜。
热闹结束,人群熙熙攘攘准备散去。
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都望向那辆华贵的马车。
只见马车车厢突然散架,三个头戴狐狸耳朵,背后挂着狐狸尾巴的波斯舞姬,只穿着五彩纱衣坐在车里。
因为惊吓和穿着轻薄,三人只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20
随着一阵香风拂过,场面顿时香艳无比。
「哪个大户人家的舞姬,竟是狐狸模样?」
「这抱在一起的,跟那白玉上面的三只狐妖一模一样呀。」
「狐妖,这才是狐妖!快看,狐妖现世了。」
人群中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
有人却认出了那辆华贵的马车。
用宝石镶嵌的马车,京中只有一辆,是太后赐给太子的。
「那是太子的马车!」
随着这一声,众人望向车夫,竟然真的是个内侍,坐实了宫中的马车。
议论声又起:「方才那几位女贡生确实是有实力的。绝非靠作弊扰乱朝局的妖孽。」
「我看啊,这三个才是迷惑太子的狐妖。」
「这么说,我们都被骗了。狐妖在东宫,上天竟是对太子不满。」
一个挑战失败的学子趁乱喊道:「是啊!我们都被骗了啊。我也是受害者。我要申诉!刚才挑战过的,我们一起去申诉啊。」
一时间,起哄的,看热闹的,分析原因的声音交织,好不热闹。
这也是我和顾柏舟计划好的。
太子好色,新得了几个波斯舞姬,因为皇太后管得严只能养在别苑。
太子因舞弊案被禁足东宫,时常偷偷把舞姬带进东宫寻欢作乐。
顾柏舟安排人传话给别苑的管事,说太子今日传三位舞姬进东宫,又规定必须带上狐狸耳朵和尾巴。
管事想着太子素来爱玩新鲜,有些癖好也正常,便没有多想。
然后便顺理成章地堵在了闹市。
那被做了手脚的马车,也在擂台结束后被神羽卫的人当众拆开。
同时,人群中引导舆论的也是神羽卫的人。
目的达到,我便和两位贡生一起悄悄离开。
走到僻静处,三人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了一番。
明明才相识,却仿佛并肩多年,志同道合的人才能倾盖如故。
两日后便是殿试,三人分开各自回府准备,期待着来日在朝堂齐头并进。
青檀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声音发颤:「小姐,书院学子闹事,老太爷被气得晕倒,现在已送去医馆了。」
我一惊,问谁告诉她的。
「书院的小厮来寻的。」
我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吩咐青檀:「你去找顾指挥使,告诉他这件事,细节都告诉他。」
然后自己上了马车,直奔医馆而去。
医馆闭着门,没有看到书院的人,我心中狐疑,没有直接走进去。
绕到窗边看了看,里面并没有人。
果然是个圈套,我转头回马车,却被一块手帕捂住口鼻,睡了过去。
21
我睡得很沉,睡了很久很久。
梦中,顾柏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听澜,太医说你失血过多,加上火毒入脑,神志会慢慢变回幼童,最终混沌。」
「沈听澜,东宫嫡系被你一锅端烧了个干净。太子震怒,挖地三尺找你,但大势已去,他翻不出花来了。你现在也回不去沈府了,就在我这里好好养病。」
「沈听澜,我把你家老宅子买下来了,晚上悄悄带你去看。」
「沈听澜,伯父伯母祖父和你弟弟的尸身我已经找到,妥善安葬了。你放心。过两日我休沐带你去拜祭。」
第一次,我在梦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谢谢你,顾指挥使」
「快起来,你别跪我。说起来也是我害你受伤,我既然把你救出来,自然要帮你善后。」
「顾指挥使,这棵木槿是我院子里那棵吗?你竟移过来了。」
「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你。」
慢慢地,两个人越来越熟稔。
「顾柏舟,趁我神志清明,又给你写了两本游记,给。」
「你写的,我都爱看。沈听澜,再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沈听澜,我们来下棋吧。」
「好啊,手下败将,输了别哭。」
「沈听澜,你是不是作弊了,怎么就赢不了你。算了,本侯爷看在你让侯府热闹起来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沈听澜,要是你能一直这样跟我说话,该多好。自我父亲战死,母亲伤心而去,侯府便冷清了。现在有了你,侯府好像又活了过来。」
「顾柏舟,我又给你写了几本棋谱,你从我书房拿来的书我也给你分好了类。若我不能陪你了,你可以用来解闷。」
「……」
慢慢地,我的神志如顾柏舟所说,一次比一次更年幼。
顾柏舟温柔地唤我:「澜儿今年几岁?」
「九岁了,哥哥,你会陪我去参加神童试吗?」
「好啊,先跟哥哥比算学。」
「哥哥,你输了。」
「这都赢不了你?再来。」
这家伙,我都这样了还要耍赖皮,我在梦中笑了起来。
「澜儿,这个九连环好玩吗?」
「好玩!舟哥哥对澜儿最好了。」
「那你长大要嫁给谁?」
「嗯……嫁给远师兄。」
「冰糖葫芦减一根,重说。」
「那,嫁给舟哥哥吧,糖葫芦加三根。」
「给你四根。」
渐渐地,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只有顾柏舟说话的声音。
「沈听澜,太医说你很快便不能进食了,让我放你走。可是六年了,整整六年,叫我如何舍得放你走?」
傻子,我在梦中叹息,有泪落下。
顾柏舟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
「沈听澜,皇上驾崩传位给了皇后。太子和世家联合逼宫,皇后晕倒,我要去救她。」
顾柏舟的声音哽咽:「沈听澜,皇后娘娘,姨母薨了,我见到了她,是中毒。太子登基,判我谋反抄家。」
「沈听澜,太子若发现你定不会放过,你吃了这颗药便不会感觉到疼了。你不会孤单的,我会陪你一起走。」
这时,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竟是邓之远。
「顾柏舟,你想死自己死,师妹我会带走。」
顾柏舟怒道:「邓大人这些年真是太子的一条好狗。」
邓之远冷漠道:「各为其主罢了。今日我奉皇上之命来抄你的家,把师妹交给我,留你全尸。」
顾柏舟嗤笑:「邓之远,你投奔了她的仇人,还想她认你这个师兄?既然你不想走,那便一起上路吧。」
接着是火药的轰鸣声以及很多人的哀号之声。顾柏舟放了炸药跟他们同归于尽。
然后是箭雨破空声,很多箭矢插入血肉的声音。外面放箭了!
我的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和浓烟。
顾柏舟虚弱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沈听澜,放心,我不会让箭伤到你。」
「沈听澜,下辈子,我们要早一些相识。」
世界安静了,顾柏舟,邓之远都安静了。
22
我不知在黑暗中睡了多久,一遍遍叫着顾柏舟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回应。
再睁眼,在一个陌生的厢房中,窗外天已黑透。
我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
我知道,睡梦中的事是真的,那不是梦。
原来上一世,我还多活了六年。
那一日我没死,是顾柏舟救了我。
那是人生倒退的六年,顾柏舟陪伴着我从成年到幼童再到混沌。
想起顾柏舟,我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我无法想象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陪着我六年,看着我一点点失去神智。
这时,一个长身玉立的人走了进来,是邓之远。
这个畜生竟然绑了我,何以至此。
我狠狠地瞪着他,「邓之远,卑鄙小人。」
邓之远自嘲一笑:「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卑鄙。上一世我便是太在意光明正大,才眼睁睁看着你家破人亡。重来一次我才明白,只要结果是好的,卑鄙一些也无妨。」
「你如何确定我一定会死?」
「师妹,我知道你回来了。你和顾指挥使都回来了。可重生就能撼动百年世家的根基吗?别傻了。皇后只不过把你当作一把刀而已。
「自古阴阳有序,男女有别是国之根本。女帝登基阴阳颠倒,悖逆天道又岂会成功。」
原来,邓之远也重生了。
梦中顾柏舟抄家之日,我们三人应在一处,所以都回来了。
我不屑道:「所以,只因太子是男子,邓大人便愿意为虎作伥,不惜陷害自己的老师舞弊被打死?」
邓之远闻言涨红了脸,怒道:「师妹,你可以恨我,但不能冤枉我。上一世那些栽赃之物,是太子安排暗卫放的。我闭门不见你,是因为知道你们聚众喊冤没有用,我不引起太子的注意才有可能救老师;而我出现在婚宴,也是为了找机会救你。」
说着,他神色黯淡下去,「我自小家贫,老师不嫌弃我尽心栽培,我怎么可能恩将仇报。你小小年纪与我亲近,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因此处处躲着你。
「长大后,我自觉有机会考取功名挣一份家业,你眼中却只有科考入仕,没有我了。你心中有乾坤,我却只想要一个相夫教子的夫人,保持距离也是好的。
「直到你被逼嫁给那个傻子。我竟心痛得吐了血。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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